上了铺筑着沥青的206国道往南,前行七八里路程后,便来到一个叫马家的小村子,穿村而过,行至出村口,再向右拐,下国道就到了马家小学。马家小学座落在206国道与皖赣铁路的夹缝之间的中间地带,学校没有高大的铁门,规模明显没有山下小学大,但布局样式都差不多,唯独集老师办公与住宿于一体的办公屋的布局有些区别。山下小学办公屋是横向呈个‘四’字形,而马家小学却是竖直的呈现‘目’字形,这个大‘目’字形办公屋是由村里的老祠堂改建而成的。一根根粗实黝黑的房柱,显得特别突兀扎眼,使房子笼上了一种粗犷且阴森肃穆的气息。
走进‘目’字形的办公屋,迎面堂屋正中是一张竖直摆放的大长条形的办公桌,办公桌两侧是与桌子配套的两张长条形靠背木椅,再两边就是一间间简易的十个平方米不到的老师住房了。
我俩到校时,正是上课时间,四周一片寂静。进屋,见办公桌边的长条椅上有两位年老的老师正在看报纸,见我们进来,他们同时抬起头,其中一位急忙放下报纸,站起高大的身躯,一面摘下老花眼镜,一面热情地招呼秀琴。
“咦!秀琴,你怎么来了?稀客稀客啊!”
“石叔叔,你意思是说我不该来了?这是不欢迎我呀!那我这就回去了。”秀琴故意停住脚步,欲转身。
“小嘴巴是越来越厉害了!把你手里的酒给我留下!你任务就完成了,人是可以回去了,哈哈……”
“我才不做亏本的买卖呢,酒留下了,我就得吃你一顿饭再走,不能我不亏死了!”
“你个小滑头!我看哪,只怕是给我送酒做买卖是假,送男朋友来报到那才是真!来来来,你们俩个快过来坐!”石校长招呼羞得满面通红的我们坐下,他转身对身边那位一直抬头微笑着看着我们的老老师说道:“老洪,这是程老大的老闺女,你怕是不认得了!”
“哎呀!女大十八变啊!记得七八年前,跟老程来学校玩过,那时还是一个没有长起来的小不点,几年功夫就出落得这般标志亭亭玉立了,怎么能叫我们这帮老骨头不老呢!”
“洪叔叔好!”秀琴甜甜地叫道。
“嗳!我去叫厨房大师傅多炒两个菜!”洪老师笑盈盈地出去了。
“月生!”石校长看着我,亲热地叫道。“我详细地看过了你的资料,就目前来看,让你带五年级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为了让你能全身心地把五年级带好,带出成绩,我和洪主任原来商量的结果是,你今后的任务是专门带五年级班并教语文,不再兼别班的任何课程。然而,我们梁总务的老婆身体一直不好,他总是要请假去照顾老婆,一个月在学校呆不上几天。所以最终决定由你来做学校的司务长,把全校老师的吃喝事务管起来,年轻人,没有问题吧?”
“好的,我服从学校的分工安排!”领导说话方法得体,照顾你的感受,好像是在和你商量,其实,这就是学校早就安排好的分工指派,是不存在着商量的余地的,再说,当时只安排教一科的教学工作量,那只有是校长、教导主任、总务才能享有的特殊待遇,这如同是把我放在了学校的领导层。对于我一个代课老师来说,如此分工安排无异是破例了,是天大的照顾了,这是不多见的。这一定是得益于秀琴出面帮助的缘故。
“嗯!你就睡我隔壁一间房,你先把房间打扫干净收拾好,与梁总务办一下交接。明天再开始正式上课工作。”
有秀琴帮忙收拾,一间十平方米不到的房间很快便窗明几亮焕然一新了。这间房与其老师房间不同的是,房里多出一口大米缸,这是用来盛各位老师每月交到学校来的口粮的。
中午,石校长、洪主任、梁总务特意陪我们一起吃饭,(我觉得主要还是陪秀琴。)饭菜很丰盛,席间其乐融融。
我发现,他们都很能喝酒。见我滴酒不粘,石校长放下酒杯,说:“月生,你不会喝酒这样可不行,今后,你是要代表学校接待各方来视察、来访的领导、朋友的,喝酒是基本功。在我手下做事,如果不会喝酒那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从那时起,我慢慢学会了喝酒。
下午,送走秀琴,再回来,便有老师叫住我说,徐老师,你老婆不错,人长得漂亮,性格又豪爽,这样的女子不多,你好有艳福哦!
“哪里是老婆,只是好朋友,不能乱称呼人家老婆的!”我嘴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没有任何反感,反而觉得有点受用。
一晃三年过去了,在这期间,我工作相当顺手,与同事之间相处更是融洽。每当秀琴来学校玩,总会有人大老远就对我喊:“徐老师,你老婆来了!”
我不用看就知道是秀琴来了,这已经成为学校老师之间很自然的共识。在他们眼里,理所当然的,秀琴就是我未来的老婆。当时,连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突然有一天,当一个叫张玉枝的女子出现后,便打破这个‘很自然的共识’,并且,使‘徐老师,你老婆来了!’这句话,再让我听来,便变得突兀刺耳起来。
那是个很阴暗的星期四下午,天空中飘洒着零星的细雨。一辆老式永久牌自行车停在了办公屋前,一前一后走进屋来一男一女,他们脱下雨衣的一瞬间,我猛然被眼前的女子震住了,惊呆了。她扎着当时流行的两束马尾辫,马尾辫随着脚步的起落,欢快活泼地跳跃在脑后双肩,顾盼生情的双眼,配在绯红羞答答的脸上,楚楚动人。她个头不大,这是妈妈后来反对我和她在一起的一个主要原因,妈妈一直固执地嫌弃她的个头太小。可是在我看来,恰巧就是这个小巧玲珑的体型,让我内心生出了无限的怜爱来。
此时此刻,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她,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然而,我挖空脑壳却又想不起来,确实是在哪里见过的!这一点,我绝不怀疑!人家描述一见钟情都曾写道‘似曾相识,前生注定’,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可我可以以人格担保,对天起誓,那时那刻,我真真切切地产生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不信鬼;不信神;不信前生;不信来世。那么,这个‘似曾相识’在我这里便神秘得叫人破译不开,找不到答案!
我怦然心跳加速,心神不宁。以至于石校长用他粗壮的手拍拍我的肩头,说:“月生,人家叫你称米呢?”
“哦!”我这才回过神来,才急忙起身。登记时,知道了她叫张玉枝。这是一个全新的名字,是我此前从来没有看见过与听说过的名字。
学校有一位周老师得重病住院去了,后来,她死于恶性肿瘤,撇下只有七八岁的一双儿女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张玉枝是中途来代周老师课的,送她来的是她的二哥。
我开始留心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点点滴滴开始莫名地牵动着我这根敏感的神经。
转眼间,便到了星期六,那时,星期六是要上一上午课的,在一个礼拜里,休息只有一天半的时间。老师们吃罢午饭,除去轮值守校的老师外,纷纷离校。
我看见张玉枝在我斜对面的住房里也在整理东西。她没有自行车,而且从学校到她家比我家还远,她怎么回去?我开始为她担忧。等学校老师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犹犹豫豫地提了东西往外走。
我看着她的背影,急忙推出自行车,随后追上去。我当时骑在车上想,如果,我们有缘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话,我车子只须缓慢骑过她的身旁,只要我轻声一招唤,她是一定会坐上我自行车的。没有缘分的话,她便会不搭理我。那时,如果要我停下车来,死皮赖脸地求人家坐车,我面皮薄,一时还是做不出来的。
“走,我带你一程!”我车减速,轻声唤道。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她便稳稳地坐了上来。——天意啊!这让我又惊又喜。惊喜之余,我不免想,对我一往情深的秀琴,今后,我又该怎么去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