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刚挪动身子,便见王妈端着白瓷碗推开门走来床边,见她要坐起来连忙搁下碗,俯身伸过手来扶。
“你昨晚睡觉怎么都不关窗户呢,你说你都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让人操心,下那么大的雨,这次发高烧就算了,要是一不小心……”王妈说到这里蓦地噤声,她叹了口气,转身将床头上的瓷碗端了起来,“快把这个喝了吧!”
昨晚要不是下大雨,她惊醒了过来瞧瞧,还真不知道这孩子要是发一晚上的高烧,等第二天再发现……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白露接过碗,注意到王妈垂在身侧的手正微微颤抖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里全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估计整夜未宿。她垂下眼眸,直觉头无比涨痛,对于昨晚的一切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只隐隐记得她起来关过书房的窗户,再后来的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难道昨晚她淋雨了?
从王妈的话不难推断,估计是她昨晚睡觉窗户没关,又淋了雨,导致发起了高烧……可是,她分明记得她去关过书房的窗户,又怎会不记得关卧室的呢?
白露揉着脑袋,越往深里想,头就越痛。
王妈见她一脸痛苦的神情,还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绷着的脸立刻松了下来,“别揉头了,药喝了,赶紧躺下来,睡一觉就好了。”还好她知道如何处理发烧这样的紧急情况,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刮风下雨的大晚上真是要走投无路。
王妈再次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的那股子后怕就像喝酒了不久后劲儿起来了一般,愈发严重。
白露点了点头,有些虚弱地躺了下来,王妈瞅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帮她把被角掖好后,关上门便出去了。
直到王妈远去的脚步声听不见了,白露才缓缓睁开眼睛,说实话她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虽然头脑昏沉很想睡觉,可是这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
王妈的担心她看在眼里,可是她却不知如何解释,白露想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睡得可真够久的。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了进来,白露撑着床坐了起来,朝外间应了一声,“进来。”
来人推开木门,径直走了进来,却停在门帘处,并未再进一步。
“小姐,王妈让我来看看您醒了没,如果醒了,您现在想吃点什么,我下去回了王妈好做准备。”
女子隔着门帘传话,白露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听声音却是认出了她的人。
白露沉吟了片刻,本来想回没什么胃口,不用特意准备,可是转念一想,又对外面的人说道,“你进来,打开左手边的衣柜,把那件卡其色的风衣拿给我。”
女子没有一丝迟疑,揭开门帘笔直走向左手边的衣柜,将那件卡其色的薄风衣拿出来,递给了床上的白露。
白露套好衣服,转头见她还立在那里,眉头再次皱起:“去浴室打盆热水。”
女子脸色微红,大概也意识到自己不够灵光,待白露一说完,立刻跑向浴室,很快端出一盆氺,将擦脸毛巾一并递到白露手里。
白露简单地擦洗了一下脸,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她慢悠悠地走下楼梯,睡了一整天,骨头架子都睡懒散了。
王妈正在打扫客厅卫生,听见脚步声回头,连忙停下手里的活,朝白露走来。
“怎么不多躺会儿?”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周,见白露的气色明显比先头好多了,绷着的脸才微微松了下来。
白露在手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回头给一旁的甄筝使了个眼色,对方不仅没明白过来,还一头雾水地看着她,白露皱起眉头,难得有耐心地开口解释,可是语气却明显冷了下来:“去把王妈的活儿干了。”
王妈当即一愣,显然也没意会过来,见甄筝红着脸一路跑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抹布便忙活去了,王妈张了张嘴,最后朝白露看去,“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最好是清淡的。”王妈说着,其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不过习惯问一下白露的意见。
白露摇了摇头,径自端起茶水喝了起来,王妈却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杯子,“这氺冷了,你等着,我去换一壶热的。”
这一套紫砂茶壶,本是白露托一个朋友从景德镇淘回来的,当初喜欢了好一阵子,现在发现这喝茶的器具,左右也没啥不同,也不知是她嘴里没味了,看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还是真的看透了,眼前的只是一套饮茶的器皿而已。
王妈将换好的茶壶摆在桌上,并重新满上一杯搁在白露面前,白露却盯着桌上的茶具,并未动作,王妈心下一动,眼里已经有了急色,白露却在这时抬头看了过来,“怎么了?”王妈这摸样难道还在为淋雨的事担忧?
“我知道了,这样的事不会再出现了。”虽然这样的保证,说了很多遍,不过白露这次是真的走了心,没有先前的一丝敷衍。
王妈仔细地审视了一遍她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眼里的急色才渐渐淡去,似是相信了她的保证,“我去煮点白粥,你有什么事就喊甄筝。”
白露点了点头,仰靠在座椅上,索性闭上眼睛养养神,耳边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哼唱,哼唱声很小,似乎故意压低了。
婉转有序的哼唱声,有点像那种民间的歌谣小调,很独特,也很吸引人。
白露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哼唱声却戛然而止了。
“小,小姐,”正在擦桌子的女子似乎意识到什么,转身看向来人,紧张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白露微皱了皱眉头,半晌才开口问了一句,“你唱的这是什么歌?”
女子不由自主地捏紧抹布,翕动着嘴唇,似乎有些紧张,又似乎有些害怕,白露搞不懂她为什要害怕,她又不吃人,对方见到她不是第一次流露这样的神情。
她实在不懂她为何要怕她?
“小,小姐,这不是歌谣,这是戏曲。”女子抵不过她的注视,还是颤抖着开口了。
“你会唱戏?那这又是什么戏曲?”白露问。
女子似乎看出了白露并没有怪责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与她交流,于是放开了回话,“这曲戏代表了我们那儿的特色,据说是啊婆她们那个年代流传下来的经典哼唱,名字就叫‘小调’,讲的是一男一女的爱情故事,哼唱起来朗朗上口,不是戏曲里的传统发音,所以学起来也很容易。”
白露没有错过女子眼底的光芒,那是一个人在说起自己擅长的事物时所自然流露的自信和喜爱。
“你大学什么专业?”白露又问。
女子扭捏了一下,才低低地回道,“民族音乐。”
果然,白露一点也不意外。
“这个专业倒是少有,为什么想着学这个专业?”现在的大学生不是讲究就业率吗,选这么一个冷门的专业,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在白露疑惑的目光下,女子抬起白净的小脸,视线第一次笔直地射进白露的眼底,“因为我阿婆,我阿婆是一个老戏子,唱了一辈子的戏,我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耳濡目染,所以大学就报了这个专业。”甄筝没说的是,她很喜欢听阿婆唱戏,阿婆在她小时候就总说现在的戏曲撑不了多久就要‘死’了,没有人去关注老祖宗留下的这些精髓和魂灵,所以戏曲快要‘死’了,每当阿婆婆娑着双眼无比惋惜地说着这句话时,甄筝总恨不得那时候的她能够快点长大,能够为外婆解除一切忧虑。
可是,直到她大学毕业,她才知道,有些事做起来是有多么的艰难,就她这个专业来说,毕业了不好找工作不说,就连养活自己都成了难题,哪里还有人力物力来扶植一个快要没落的传奇。
更何况单凭她一人之力,简直痴人说梦。
白露看到了她眼里的落寞和忧伤,没有再深问,但一直藏在心里的一个疑问,总算是弄明白了,但凡一个大学生,没有谁毕业后不想从事自己的专业,除非那个专业一开始就不是她喜欢的或者想要的。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王妈说,”白露看了看面前低垂着的脑袋,心下也不知说点什么好,我们都知道生活很艰难,想要坚守心中的那份高地,更是难上加难,可是我们却不愿放弃,因为活着,不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
白露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准备离开。
“小姐,”身后那人却突然叫住她。
白露转头,却看见一直低垂地头高高地扬起,一抹干净的笑容似雨后天边掠过的彩虹,纯粹又明亮,“小姐,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工作的,哪怕希望再渺茫,我也不愿放弃。
白露看着这张明媚的笑脸,突然对她先前因女子不会做事所流露的不满而感到羞愧,那么用力那么向上的生命,不应该被如此苛责,他人也是自己,自己终是他人。
每一个生命都该得到宽容。
“加油!”白露笑了笑转过头来,笑意淡去的眼底,沉淀出一股清明,如此简单的道理,并不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