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正下淅淅沥沥的细雨,薄薄如轻纱的雨雾,让车窗外的世界显得更加朦朦胧胧的,而随着话唠子李师傅的叙说,王天跋真实的形象,却在叶小帅的心里越来越清晰。
原来这个王天跋也是一个不简单的角色,更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从小就没有过过什么安生的日子,现在家里就只有一个精神失常的母亲,和一个在读高中的妹妹,一家三口都需要王天跋一个人照顾。王天跋心里一直很内疚,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给家里带来的诸多不幸,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打了人,就不会被判刑,就不会让父母亲忧虑成疾。
王天跋的父亲王三一是铁路护道工,长年累月都是在铁路上,很少照顾到家里,王天跋对父亲的记忆很模糊,从小到大似乎只见过父亲三次,一次是父亲生病住院,那年王天跋才五岁,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奶奶和妈妈都催着他叫父,他硬是僵着脖子不叫。第二次见父亲是奶奶去世一周后,父亲才回来,第三次见到的父亲,是被山体滑坡的流石砸得面目全非的遗体。
十五岁多一点的王天跋,初中毕业就下乡插队去了,当时父亲虽然没有回来送他,但给他来了一封长信,字里行间,处处都是满含着父亲的关爱与期望,叮咛和嘱咐,王天跋至今都还保留着,时常会翻出来看看。母亲佘玉莲是从得到通知王天跋要下乡时起,就一边帮王天跋收拾的东西,一边流着泪,对王天跋是左叮咛右嘱咐的,要王天跋注意身体,要学会照顾自己,要与人为善,要团结人,遇事要冷静,莫急躁,要忍得一时气,免得万时忧。可是到时候还是没有忍住,所以王天跋不能原谅自己。
“其实,那个民兵连长该打。”李师傅看着汽车的前方,如自语一般地对叶小帅说,“不仅王天跋要打他,我们知情点的人,都在想着法子想治治他的,不了被王天跋抢了先。”李师傅名叫李爱华,看着很老相,实际年龄也才三十二岁,比王天跋大九岁,是和王天跋同在一个生产队落户的知青,是六十年代末下乡的,早王天跋下乡七八年,是王天跋实实在在的老大哥。
叶小帅看着李爱华问道:“李师傅,听你这么一说,你应该是王天跋的大哥才对,可是你怎么还叫他王大哥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啊?”叶小帅实在忍不住地说出心中的疑问。
李爱华呵呵一笑,看了叶小帅一眼,说道:“不说你听着奇怪,一开始我自己都是觉得怪怪的,但后来叫着叫着就习惯成自然了。我们知青点的人都叫他王大哥,最初是我们给他起的绰号,也可以说算是爱称吧,因为他爱操心,对知青点的每个人都很照顾,就像个老大哥一样。”李爱华的思绪又飘回了知青点,叶小帅又成了一个忠实的听众。
王天跋他们插队的地方叫峡沟大队,听地名就知道是一个相对闭塞的所在,整个大队就在一条狭长的沟壑里,两边是巍峨的大山,中间是一条几乎干涸的河道,河道两边相距不到三公里的山脚下,就是居住着一百多户人家,共四个生产队,分别为沟头生产队,沟底生产队,龙沟生产队,九井生产队。王天跋、李爱华,还有现在市汽车运输公司做调度员的张强、汽车五队队长王新华和团支部书记的章含蕴,都是九井生产队的插队知青。
最早到九井生产队的是李爱华,其后就是王新华、张强、章含蕴,王天跋是最后一个到达峡沟大队的,也是为到峡沟大队插队的知青,画上休止符的最后一个知青。因为王天跋最小,在知青点里,李爱华这些哥哥姐姐们,就喜欢指使王天跋做这做那,比如倒杯茶,递个手巾什么的,或者到大队部也就是大队长家里去拿个信,或者到公社里的供销社去买东西、给城里家中寄信,都是王天跋的事,久而久之,王天跋就成了知青点的大管家。
“天跋,油没有了。”这是王新华的声音。
“天跋,盐没有了。”这是章含蕴在叫。
“天跋,天跋,快过来,快过来,我的衣服划破了,帮我补一下。”这是张强急火火的吼。
“天跋,帮倒碗水凉着,我把菜地翻了回来喝。”这是比较勤劳的李爱华的吩咐。
时间一长,王天跋再也不用他们的大呼小叫了,所有的事情,都在他们需要之前,王天跋早就准备好了,不仅如此,王天跋还怕他们几个忘记了、疏忽了,又是不厌其烦地千叮咛万嘱咐的,就像一个不操心就着急的老太太一般。谁感冒了,是王天跋督促着吃药,谁生病了,是王天跋跟着伺候照料,谁累了不想上工,是王天跋帮着扯谎请假,想家了,心情不好,也是王天跋细声细语的安慰开导。“王大哥”的绰号,也就在知青点叫开了。
李爱华他们之所以,真心的叫王天跋“王大哥”,主要是王天跋曾经救过他们的命。就是王天跋到九井生产队的第二年,历来雨水不多的峡沟大队,却接连下了近半个月的大雨,山洪暴发,一直干涸的河道,一时洪水泛滥,河道两边的农田、山地,都被淹没了近三分之一,又是山体滑坡、泥石流滚滚而下,冲毁了不少牛棚猪舍和部分房屋,灾情十分严重。
王天跋他们所在的九井生产队,相对其他几个生产队的灾情要轻微很多,抗洪救灾的任务也就要少,所以上级就安排他们生产队抽调人力,到沟底生产队去支援,王天跋和李爱华、王新华、张强,包括章含蕴在内的几个知青,和生产队的其他几个本地青壮年一道,就被派往沟底生产队帮助抗洪救灾。
那天,王天跋他们正在河边加固堤坝,打木桩的、加土石的、打夯的人们都在土质的河堤上,由于这条河长期都是处于干涸状态,根本没有像样的河堤,也就是高出河面的一层梯田的土质田坝,现在人们就是在田坝上添加土石进行加固。也许是河堤的底部土质太过松软,再加上山洪的急湍冲涮,随着人们的加土加夯,整个堤坝突然间垮塌下去,人和泥土都被卷进了湍急的洪流中。
严重的是这二十几个人,都是旱鸭子不识水性,一个个都在洪水中时隐时现,任由洪流裹狭着向下游冲撞而去,连一点自救的能力都没有。这时只有王天跋一个人一边在奋力向一个石头游动,一边艰难地高声喊着:“碰到石头,赶紧抱住!碰到石头,赶紧抱住!”可是,似乎没有人听到王天跋的呼喊。王天跋没有办法,只得放弃抱住近在眼前的大石头,挣扎着向洪流中一个个人身边游去,将二十五个人一一推上就近的石头,王天跋自己却因此累得精疲力尽,随着洪流碰碰撞撞地漂走了。
被救的二十五个人,这时才苏醒了一般,看着王天跋被洪水冲远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在石头上站起身来,齐声向远去高喊着:“救人啊!快救人啊!”一声声的声浪,在狭长的峡沟中传得很远,河道下游抗洪的人们,听到有人的呼救声,就纷纷赶到河道边搜救,他们在一棵被洪水冲倒横在河道上的树下,发现了王天跋,此时的王天跋已是伤痕累累,重度昏迷。
“王天跋,不仅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这一班人主心骨,我们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或者遇到什么困难,只要跟他说或者他知道了,他都会出面帮着解决。我们称他王大哥,他配得上。”李爱华说的双眼泪光闪闪,用手擦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对叶小帅笑了笑,说道:“其实,他与火车站货场的事,也是有原因的,根本不是人们所传的他如何的胡搅蛮缠,如何的骄横霸道。”
叶小帅听着李爱华叙说,心里也是非常的感动,对王天跋有了更深层的认识,这是一个重正义、有担当,重情义、有大爱的真正男人,绝对不是人们口中的混混。叶小帅看着李爱华说:“我知道,货场搬运公司的服务态度和工作质量,我们是领教的,但除此一家,别无分店,我们这些货主单位,是没有办法,只得捂着鼻子接受啊,可能你们的王大哥,会给这个行业带来一股新风。”
说话间,汽车已经开进了华煜厂的大门,叶小帅让李师傅先将车停下,自己就在这里下来。后面的车也就跟着依次停下,佟文达、王天跋都先后下得车来,叶小帅走到王天跋的身边,一把搂住王天跋的肩膀,略显兴奋地说道:“王大哥,我们今天晚上要好好地喝一杯。”佟文达在旁边听的一脸茫然,心里嘀咕着,怎么又成王大哥了,这个叶小帅似乎从来没有叫过什么人为大哥的,今天这是怎么啦?
佟文达不解归不解,但也不容他多想,就对叶小帅说:“我去看看货物卸的怎么样,堆码得如何,皮定国和胡大虎都不在,孙厂长和其他人都没有什么经验,我怕他们做不好。”说着,就要上叶小帅坐的李师傅的车。
叶小帅说:“不要去了,货物放在仓库里一夜不碍事的,明天再去看看吧,有孙厂长在,你去了也不好说什么,对吧?我们一起去陪陪王大哥吧。”佟文达想想也是这个理,再则也想知道这个“王大哥”是怎么来的,看看叶小帅的心里,又在谋划起什么事情,所以也就没有言语什么,就跟着叶小帅和王天跋,走出厂子的大门,向附近华煜厂新开的招待所走去。
随着华煜厂的业务扩大,来往办理业务的外地人员增多,住宿、吃饭往来市区不怎么方便,所以在叶小帅的坚持下,就开设了一个有二十张床位,一个餐厅的小招待所,没有增设专人管理,就由职工食堂负责安排轮换值班,每周派一个厨师、两个服务人员来此工作。叶小帅和佟文达陪着王天跋,再招待所的餐厅里,让厨师刁珩元炒五个菜,烧了一个鸡蛋豆腐汤,三个人边吃边喝边聊,吃得滋滋有味,喝得热血沸腾,聊得淋漓欢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