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老怎么给流落到这个地方来了？”方一平不解。
金老汉摇摇头，叹气：“我赶过来给老父亲捡完尸骨应该回东北老家去，再图报仇的事儿。可是当时年轻气盛，拎上刀子就去找那些劫匪拼命。海边村子少，劫匪们倒是容易找，都一个村的，问题是我一个人根本打不过。叫人家伤得不轻，左边断了两根肋骨，胳膊也少了块肉，流血没把我给弄晕过去。好不容易找地方裹完了伤，他们又追上来了，我看那意思是要灭口啊，就想办法向南边逃，路上藏到人家运货的马车里昏死过去，睡了整整五六天，醒了才知道被主家给救了，人家从北边运货回南边的，身上都带着功夫和伤药呢，队里还有大夫。那恩公从北边来，问清了我的情况，一起的人不少经常在道上走，也大约听说过我爹他们的事情，据说当时影响比较大。恩公就问我准备怎么办？我心说北边暂时也不能回去了，要不然非得挨刀子，先找地方呆着吧，就跟着来了这里自己打猎维持着。早先曾投在刘大刀门下混饭吃，再后来刘大当家的有洗手的意思，我琢磨着我本来也不算是绿林出身，就跟他告辞，自己在这边儿搭了草棚子安下个家。”
“从这里去烟台也比东北要近一些，不过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报仇估计是不太现实的。”方一平猜测。
老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点心思你都知道？我没跟外人提过这个事。”
方一平道：“根本用不着猜，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老家在东北，有媳妇孩子不？一个人留在这里，想必还是有所图谋的。”
金老汉点头，搓搓烟杆，把烟灰倒掉：“我在这边不少年了，中间回东北也呆了十几年，也有过媳妇和娃儿，只是心里始终放不下我爹的仇恨，所以我最后又偷摸地回来，估计现在孙子孙女都有十几岁喽。也有好几年没跟家里联系了，也不知道他们还记得不记得我。年纪大了，报仇的念想倒是淡了点，我就是每回路过那个地方都要偷偷去看看那些人还活着不，活着就好，我就还有机会……”
据老金讲，他在此地这么些年来，一直靠着打猎采药售卖，也着实积攒了不少身家，达到一定数额就会回东北一趟，而回来必然从烟台过一遍，惦记着仇家的每一点动向。这成了老汉晚年生活的主要追求，方一平也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执拗到如此地步。
“那您就这么着在林子里住着，有个小病小灾儿的也没人照应你，总归不是个事儿啊。”陈小东感叹。
老汉笑起来，说：“其实吧，也不能说是一个人，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经常见到我的恩公，我俩年纪相差不大，他功夫比我好太多，老哥俩以前还经常交流几下拳脚，十来天前还见过一次。他来看我就给我带点烈酒、粮食，走的时候带走我打的皮子，采的草药，其实我这儿过得蛮舒坦。再说偶尔我还能去看看刘大刀，在他那里飘个十天半月的。我前半辈子流浪惯了，命都是恩公他们给的，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恩公在这边，我也不想离太远。现在倒也不怎么想家，就是惦记我孙子孙女们了。”
“你老的恩公，必不是个凡人，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倒想拜会一下。”邢大诚恳地表示了好奇心。
“那没问题，我恩公是个爽快人。听说他现在找了个好地方投靠，晚年小日子过得滋润，要不是遇到你们，我还想着先去看看刘大当家的，听说他前段时间吃了亏，我得给他送点滋补的药材，我这里不缺这个。然后去找找我那恩公，再喝他几顿好酒，然后我还想回趟东北，再看看我那老伴儿孩子们。了结我的宿愿，我这辈子也就不白活了。”
方一平伸手到外面，凭空捞了一把雨水，道：“看样子这小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我们不能总耽搁在这里，还是得收拾收拾往回撤了。老金大叔，您考虑过我和小东的提议没？”
“两位小兄弟的好意我老金要是不明白，就白活了这么些年了。这次又是你们救了我这把老骨头，否则我死的就太不值当了。但是您二位也知道，我还有点小心愿没了，而且我还想见见我的恩公，听听他的意见。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您。”老金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活动活动左胳膊，“你们这是来山里狩猎还是正好路过呢？需要我帮忙的话就别再客气了，这周边百十里地，不论是山沟沟还是老林子，就没有我不熟悉的。带个路指个道，哪里好走哪里要避开，我门儿清。你们看怎么样？回头给我个地址，我完事了去找你们去，这总成了吧？”
方一平道：“那成。我觉得您老总在林子里呆着也不是个事儿，最近呢我们也正要准备去北边走一趟，听说那边不安静，我这不年轻着正跟您当年一样么？我也好奇，也想去看看，顺便帮我岳父收点账目。我想着呢，一来您老跟我们出去，我那个村子里养老还是不错的，有大夫，有老头老太太们说话，有孩子们给你解闷儿。二来，我们去北边的时候，您要是觉得方便可以和我们一道儿，说互相照应是我们抬高了自己，路上有您指引着，我们得少走不少的弯路不是？所以也有个聘请的意思。既然您暂时还有一些事情没了结，我们就等等看再说，也不急在一时的。您看成吗？”
老金神情和缓了下来，郑重地点头：“没问题。今天你们也救了我，而且从昨晚到今天我看各位，都蛮对我老汉的脾气，也是我恩公，我不能空口白话骗你们年轻人。这么着吧，大伙儿先跟我去一趟我那窝棚，我收拾点东西，再给大伙儿弄顿像样的吃食。那地方不远，过了河往那边走走就是了，现在河里水也差不多了，其实不用过河也成。回头你们说去哪里，我给你们带路。”
陈小东面有喜色，欢呼雀跃：“耶，太过瘾了。”这个耶字，还是方一平随口说过几次，现在都成他们口头语了。除了老汉听着怪异，别人早已处之泰然。
临时的营地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众人吃好喝好，衣服也都经烘烤外加风吹，早就干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大伙动手把灰烬给挖坑埋了，把柴禾往崖壁底下的高处挪挪码放好，以方便后来路过的人取用。各人把自己的用品在马甲上一揣一挂，整理整理背囊使在背上更舒服，拔腿就走。这一幕直把金老汉看得目瞪口呆，不停地凑上齐抚摸研究陈小东的挂件，还伸手要过来自己背上，原地跳了两跳，才恋恋不舍地还回去。
田万顺看在眼里，跟他逗乐：“大爷，您跟我们去了以后，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管够。有好没坏的事情，您还用考虑多久啊。”
“不多久不多久……”金老汉下意识地唠叨，众人哄堂大笑。
沿着小溪向下游走了不到一里地，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然是一座低矮的天生石桥，这小石桥横跨在小溪上，只是位置不太妥当，洪水涨上来之后也就没入了水下，所以昨天是一定看不见更用不得的，现在洪水退去了，它也自然露了出来，倒是省得众人再脱鞋下水。
过了河走不到二里地，果然在一片茂密的枣树林子里边，看到两间简单的小茅草房，远看格局不大，但妙就妙在小巧精致似是点缀，显得紧致实用。地基抬得比较高，地基外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星半点的黄白色，想见是当初拌了石灰和硫磺的，既防水又防蛇虫蚂蚁，屋檐底下挂了一圈半黄不绿的，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菖蒲和艾蒿，那些都是山里人用来驱蚊虫的良药。檐下还有几只钩子，上面晾着几串兔子、野鸡一类的野物，数量看不清楚。还有几串通红的下江番椒，这东西此时出现在这里倒是很意外，因为山外面也少有人尝试它，盖因为它太过芬芳刺激，内地人不般接受不了。可方一平觉得它们是那么地亲切，因为在后世它们可是火锅里的帝君，湘菜的灵魂。屋顶上两只鸽子咕咕嘎嘎地唠叨着什么，一只灰蓝一只洁白，大约是老汉的最爱。
枣树林子能有个四五十亩地大小，里面沟壑纵横的根本没法子下脚，见大伙儿干瞪眼，老汉笑了一笑，领着大伙儿七绕八绕地，也不知道怎么地就到了屋子跟前了，大概当初整理林子的时候还用了阵法。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好交代的，山珍海味，腊味鲜货，甩开了腮帮子愣嚼，吃完了还有山楂水解腻，浓茶解腥，玉麦糁子饭管饱。大概除了方一平，其他人都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半饥不饱的过了两三天，此时能吃到这些，也无异于王母娘娘的盛宴了。吃饭喝足了，大伙儿在屋檐下歇着聊天儿，太阳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