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人,一身白衣衬得秀美如画,清丽如仙,美眸却含着薄怒,正是楚秋霏。
“我们楚闽国第一才女安纯好,定能弹响你那把古琴。”
被陡然点名的安纯好一惊,虽然她很不满这北泱国皇子的蔑视,但也没想过自己去尝试。
众人听楚秋霏一点拨,纷纷对安纯好报以期望,当初她可是一曲完胜肖梦婷,名动京城啊!
安纯好硬着头皮,起身走至大厅中,微微对南宫凛行了一礼,绕过楚惟愿,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静心。”
安纯好抬眸,却未见楚惟愿动唇,旁人也无异样,都等着她的表现。安纯好加快了步子,落座于古琴前。
古琴呈墨色,上雕精美花纹,雕工精巧,却无其他装饰。和寻常在店铺里买的好琴比起来,少了些珠光宝气,深得安纯好心意。琴是好琴,一眼看过去便知其质朴,微微俯身轻闻,嗅到淡淡木香味,舒心静气。
安纯好闭着眼,凭感觉将纤纤素手搭于琴弦上。左手拇指与中指一合,拈着琴弦拨了一下,琴音似是水波荡开来。或是许久未被弹响,微微颤音带着尘埃扑面的沧桑,扰得安纯好愁绪万千。而众人却喜出望外,琴竟响了。
安纯好似乎并未发觉,也未留意四周异动,眼未睁开,微微侧着脸,投入地融于琴音中。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盘成发髻,其余垂在颈边,衬得脖颈白皙修长,未施粉黛的玉颜上染着两朵红晕,嘴边隐有两个梨涡,天姿国色,清丽出尘。
琴音渺渺,似在苍茫无际的田野上,又似在万里炊烟的大漠里,不时有叮铃几声,似乎是老黄牛颈项上的铃铛摇动,又似是清冽的泉水叮咚作响。琴音忽地高扬起来,似是莺啭般灵动,音高却不夺人喜悦。才不过一瞬,音默了下来,低低的旋律自指尖流出,深婉清丽的歌声和着琴音:“云中烛火,顾盼依稀如昨。荒山黄沙,送我无尽风华叹。江边一蓑烟草,心上一片缟素。怅望江湖百年,与谁说?与谁说?与谁说……”
尾音哀转,绵绵不绝。安纯好停了许久,众人此刻早把奏响哑琴的事抛诸脑后,纷纷沉浸在琴音悲戚中无法自拔,擦拭着眼角泪水,径自想着往事。安纯好幽幽叹息一声,众人皆回神。
安纯好离座,向皇上施了一礼,“皇上赎罪,在今日之寿宴上,实不应奏如此曲调。”
皇上也随着琴音忆起往事,心中感慨万千,只道:“往事如烟,罢了,罢了。”
南宫凛和南宫凂一脸震惊,面面相觑。
安纯好低着头,轻轻挪动步子,欲走回座位,不料被南宫凛拦下。此时他全然未有那番盛气凌人之姿态,而是尊重地行了一礼,儒雅开口:“这位小姐琴技一绝,令人佩服。小姐与这古琴是有缘人,可否再一试素纸?”
安纯好皱着眉,心道:弹琴本就是一件耗费心神的事情,折腾那么久,还未吃上一口饭,怎还有精力和心情在纸上作画?
“可试。”皇上见安纯好不做声,以为是在等自己示意,便点点头,开了金口。
安纯好无奈,只能折回,在铺了素纸的案桌前坐了下来。
提笔却觉心思杂念颇多,不由烦躁起来。随意地在纸上挥舞着,等自己处理好了京城中的一切,定要远走高飞,带着爹去过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那里有山,有鸟,有花,有草,夏天的时候山花烂漫,冬天的时候银装素裹,没有约束,没有命令,没有服从,只有自由自在和无拘无束。对了,还有他,欧阳致远,他是个雄才伟略的男人,他肯与自己隐居山河之间吗?
安纯好顿了笔。南宫凛满脸不可思议,拊掌道:“好好好!小姐深居闺中,竟画出了此等磅礴山河,意境深远。一气呵成,可见小姐画功精湛!”
众人皆啧啧称赞,这山水,这花鸟,虽是怡情之物,却有雄浑之势。安纯好的画技与沈晴柔怕是不相上下吧。
沈晴柔心中却惊涛骇浪,她深知自己比不得安纯好。若要说安纯好的弱点,便是工笔稍逊于自己,但那番意境,却是自己学不来的。从前师父授课时常说,自己画得很好,但仅仅是画而已。画讲究的是意境,而自己一个闺中女子哪来深远意境?所以平日里只得画画花草微物这等讲究工笔的画。这安纯好,从各方面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个劲敌!沈晴柔的指甲嵌进了皮肉里,却浑然不觉疼痛。
楚惟愿走近素纸,状似无意地看了几眼,拿过安纯好手中的笔,在素纸上添了几笔。安纯好定睛一看,这几笔恰到好处。刚刚自己挥毫一蹴而就,快到尾声时却心绪不宁,这幅画看似完成,实未完成。经楚惟愿这么寥寥几笔,倒更添了些幽远意味。
“呀,这幅画还在,痕迹没有消失呢!”有人尖声道。
“刚刚世子画的也没消失!”
“哈哈哈哈……”皇上开怀,问南宫凛:“二皇子怎么看?”
南宫凛勉强笑了笑,道:“楚闽国果真名不虚传,北泱国绝不食言!”
皇上满意地看着安纯好,眼下当着北泱国使者的面赏赐她就等于给北泱国难堪,等过几日再好好赏赐她一番也不迟。
终于,在一片唏嘘声中,安纯好坐下来用膳了。顶着众人羡慕、嫉妒、佩服、爱慕的目光,安纯好已经习惯,与唐优悠同用一桌,倒也吃得香甜。
楚秋霏笑嘻嘻的走过来,和平日一样,全无女子纤弱之态,更无公主尊贵仪态,但一干男子还是觉得别有风味,垂涎三尺。安纯好摇摇头,对径直坐下的楚秋霏道:“你看你,没个样子!”
楚秋霏饮了一口酒,赞叹道:“小好,你真厉害,竟然能弹响哑琴,作画素纸。”
安纯好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很自然,没有什么异样。”
“也许你天生就不是普通人。”楚秋霏戏谑道。
安纯好白了她一眼,不经意间瞥见一个缩头缩脑的小姑娘,“那是谁啊?”
楚秋霏循着安纯好的目光看过去,道:“八公主,楚冬露。”
“八公主?我觉着十一公主都比她大些呢。”唐优悠奇怪道。
楚秋霏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小声道:“这楚冬露是丽妃所生。传闻说,当年丽妃想生男孩,用了些禁药,结果还是个女孩。长到五六岁就怎么都长不高了。”
安纯好不禁有些同情,“怎么以前不曾见过她?”
“楚冬露小时候倒是蛮可爱的,很招人疼,可后来怎么都不见长大,丽妃便不怎么待见她,父皇也喜爱不起来了。”
“八公主也是可怜,如花般的年纪,却遭遇这些。她也是无辜的,为何皇上不责罚丽妃呢?”
“当初丽妃临盆父皇又不在,母后倒是一直守在外面。丽妃用禁药的事只是传闻,又无证据,父皇哪能随便责罚?你知道丽妃娘家人是谁吗?她的哥哥是当朝丞相,怎么敢随便动?最多,父皇只能怪丽妃照看不周。后来宫中请了个道士,说楚冬露被缩骨小鬼附身,驱了七七四十九日。后来道士说小鬼倒是驱走了,但对楚冬露造成的伤害已经没办法了。所以楚冬露一直都是这般小小的,但皇室为了顾及颜面,不曾再让她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了。”
安纯好一阵唏嘘,这楚冬露一个公主身份,却被囚禁在金丝笼里,还不及一个普通女子。“那今日她怎么来了?”
“估计是从宫中老嬷嬷那里溜过来的吧。”
“我看她穿的是宫女衣物,看来早就准备好了。唉,也是难为她了。”
楚秋霏摇摇头,“不,她平日里穿的就是宫女服饰,只是其他用度还按公主份额。”
“为何?”安纯好瞪大眼睛。
“还不是怕被别人撞见不好解释,丽妃主动让皇上下旨,命楚冬露只能穿宫女装,以免失了皇家颜面。”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安纯好不解。
“楚冬露小时候可招人疼了,父皇喜欢,丽妃自然就喜欢。后来父皇冷淡了,丽妃自然就厌倦了。”
安纯好不说话,心中对丽妃早已骂了百句。
这时,几个宫人过来,强行带走了楚冬露。楚冬露的呼叫声淹没在众人的饮酒作乐声中,显得格外渺小,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安纯好心下有些难过。皇宫里的日子就是这般,让人痛恨而又无可奈何。若欧阳致远不愿放弃皇位,自己要随他入宫吗?这般变化莫测的皇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利益熏心,欧阳致远也是过来人,他真的要带自己入宫吗?
欧阳致远应不是贪恋皇权的人,他这么做只是想要为母报仇,为自己讨回公道。他的本性其实是游戏人间,与自己一拍即合。等一切尘埃落地,欧阳致远必定和携自己隐于市井。
这样想着,安纯好的目光投向欧阳致远的方向。先前中间挡着些人,老是看不见他。现在那些人纷纷去敬酒了,坐得稀稀落落的,正对上他幽深的眸子。安纯好脸一红,吃了口菜做掩饰。
等安纯好再次抬头时,敬酒的人又回座了,刚好挡住视线。安纯好无奈,只得陪着楚秋霏和唐优悠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