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春梅很少见到陆山这么大脾气,有点畏惧:“我怕强盗进屋了。”
说着,两人上了楼,罗春梅黑着脸躺进了被窝。
陆山的酒意经过之前的冷风一阵吹,也醒了些,厚着脸皮挤进热被窝里,冰得罗春梅一哆嗦:“脚啷个冰,拿出去!咦,忘了问了,今天林泽云叫你喝哪门子酒?”
陆山又有点来劲了:“你不知道你男人我是贵人吗?林泽云当然要巴结我。”
罗春梅的眼睛将陆山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就你?还贵人!跟着你背时(倒霉)还差不多!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发财,还跟你住在这个鸟不拉屎,鬼不生蛋的乡旮旮里!”
陆山:“人家林泽云可是亲口跟我说我是贵人。”
罗春梅:“他还指着你给他变金山银山?”
陆山见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就把林泽云的话一五一十地向罗春梅转述了一遍。
罗春梅:“你答应我们当娃儿的干爸、干妈了?”
陆山:“我没敢一口应下来,这不是回来问你的意思嘛。”
罗春梅沉默了半晌,按她的本意,可不想认这门亲。在罗春梅眼里,林泽云没什么能耐,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而宋秀丽光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却常常都是病恹恹的,平时大家都是有多远躲多远,把林家当成瘟疫一样,生怕被传染上。陆家和林家之前其实就隔了几块桑树地,平时鸡犬之声相闻,但除了上坡干活遇到打声招呼,平时很少往来。
见罗春梅沉默不语,陆山便说:“你不同意就算了,我也不想找那么多麻烦事,我们家亲戚这么多,不用跟别人攀亲带故的。”
罗春梅:“你说得轻巧,两家隔这么近,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好意思去跟人家说不愿意?还怕宋秀丽到处跟人说我们‘狗坐箢篼,不识抬举’!再说了,你当时又没一口回绝,说是回来问我,等下事不成别人还不都说是我没人情味!”
陆山:“那你的意思是答应了。我明天给人家回个话。”
第二天,得知陆家同意收兰月当干女儿,林泽云两口子喜出望外,赶紧备了一块腊肉,抱上小兰月上门磕头认亲(当然,那么小的孩子肯定没办法行那个大礼,只是大人得好歹做个样子)。
桑源的规矩,拜干爸干妈那次要送肉,以后每年过年都得送一次,而接礼物的也不会白拿,要么封个小红包,要么就给孩子制衣帽鞋袜。
罗春梅当然不会输这个面子,她早就备好了红包,她可不想被人说抠门。
陆、林两家正式结成了干亲家,两家的往来也日益密切起来,遇到有杀猪宰鸭什么的,都会叫另一家去家里吃,家里种的什么果树,也是互通有无,只要一家有,另一家就有机会吃到。赶集什么的,两家的女人也会相约着一起去。罗春梅心里虽瞧不起林家,但在人前都给林家留着面子,从不跟人说林家的坏话,一切想法都放在心里。
罗春梅本来有了一个儿子,取名叫陆伟,在认了兰月当干女儿后,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也就是陆宇。兰月经常在陆家玩耍,跟陆宇一起长大。跟陆家结成干亲家后,宋秀丽想着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高攀,加上自从认了干爸干妈后兰月一直平平安安地成长,处于补偿和感激的心理,常常嘱咐女儿要好好对待陆宇,像待亲弟弟一样。
兰月也很喜欢这个弟弟,两人一起上学,放学后一起回家,一起做作业,上坡割猪草,不管在学校还是回家,兰月都怀着作为姐姐的责任感关心、爱护着这个弟弟。而陆宇也十分维护这个姐姐,在学校谁敢骂兰月他就跟他打架,家里煮了什么好吃的,他会偷偷包一点放到书包里,第二天上学带给兰月吃。可能是因为跟陆伟年龄相差比较大的原因,两人都不爱跟陆伟玩。
因为兰月和陆宇天天上下学都走在一起,一天,小学班上有个调皮的小孩在回家路上说兰月和陆宇是两口子。兰月听了又害羞又生气,陆宇冲上去揍了小孩一顿,鼻血都被打出来了。小孩回家告了状,第二天,小孩的父亲就守在陆宇上下学的路上,把陆宇的书包夺走了。陆宇又委屈,又害怕回家挨打,就哭着赖在地上不起来,兰月只好回家找到自己的父亲,去把陆宇的书包要了回来。
林泽云逗陆宇说:“别人说兰月是你媳妇,你干嘛打他,兰月姐不好吗?”
陆宇:“她是我姐姐呀,怎么能说是我媳妇。”
林泽云:“你长大了要找个什么样子的媳妇?”
陆宇害羞地跑开了,其实他当时心里想的是,就要兰月姐这样的。
日子在陆宇和兰月的嬉笑打闹中无声流逝,不知不觉间,兰月和陆宇都上初中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男孩和女孩的分歧开始增多,女孩通常都会懂事得早一些,更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说”,兰月早早就开始尽力为家里承担一些农活,而陆宇相对会轻松些。
桑源有种说法:“大傻子,二狡猾”,意思是说家里的老大往往比较憨厚,老实,而老二则会耍滑头。而其实这是他们的教育方式导致的结果,因为孩子从小就一直被灌输一种思想,大的要让着小的。兰月在家里是老大,从小就觉得责无旁贷,而陆宇在家上面有哥哥陆伟顶着,所以比较贪玩。
两人在一起的时光日益减少,陆宇知道兰月并不是要故意疏远他,但仍有些失落感。陆宇和兰月仍旧一起上学,但兰月家的地就跟去中学的那条路遥遥相望,常常是兰月刚出校门没多久,宋秀丽就在对面一阵呼喊,兰月总得顺道背点或扛点什么东西回家。
陆宇已经开始感到男女有别,他和兰月毕竟不是一家了,他虽有心去帮兰月,却也不好意思,便一个人无趣地回了家。他曾帮兰月背过一次,但不巧罗春梅看到了,叫回家训斥了几句“你在自家怎么没这么勤快!”之后,陆宇就再不敢帮兰月干活了。
但上天似乎觉得加诸给这个家的苦难还不够多,兰月十四岁那年,天降横祸。
那是在春天,春蚕刚进入尾声,家家户户都摘了茧,等待蚕茧站开秤(开始收茧),眼看着将近一个月的辛苦就要盼到希望了,大人们都很兴奋。
蚕农们急着手里的蚕茧脱手换钱,四处打听各个蚕茧站哪天开秤,对少钱一公斤。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蚕茧站的工作人员却个个老奸巨猾,桑源的蚕发育到哪一步了,他们比谁都清楚,蚕农急,他们却是一点都不急,让整个桑源的茧在农户家里搁上几天,他们又可以多赚不少钱。并且往往好不容易等到开秤了,蚕茧到了茧站的人手里又是一阵折价,什么水分、血茧、黄茧,七扣八扣,人们还没又笑开的脸很快又阴沉下去了,到手的钱,永远比预期的少一截。
桑源的孩子们单纯地快乐着,他们不不太了解大人的愁苦,特别喜欢卖茧的日子,因为卖了茧后,大人们不管钱多钱少,都会给他们买回一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