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一个随身的包袱。
自小到大,她都没离开过桃溪镇,更没离开过司州,来到京都洛邑,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没见过世面。
云苓下了马车,仰着头,觉得书着气势恢弘的几个字的匾额是那么高,好在“大将军府”这四个字,她还是认识的。
高高的府门足有十几个人宽,两边蹲着的玉石狮子也威猛的很,她从来不知道,她想象中的云宅,一个府门就能够这样奢华。
能在将军府做管家,周昆自然是见过世面的,云苓这副样子,叫他不禁撇撇嘴,“进去吧。”
周昆说完,自己先进了府,云苓倒是无所谓,“哦”了一声,也跟着进去。
相比巍峨的府门,内宅的奢华更叫人眼花缭乱,云苓跟着周昆,左顾右盼的穿梭在附院的回廊中。
走了许久,周昆猛然停下,让跟在后面的云苓差点撞了上来。
外面的野丫头,就是鲁莽!
周昆回过身,隐去眼中的厌恶,说道:“你等下,我进去通报。”
剩下云苓一个人,看着周昆去到里面,才发现已经到了正厅。
站在厅里,她忽然觉得一阵讽刺。
她是云家的女儿,是云府的小姐,可哪家小姐要见自己的父亲,还用得着通报?
等了许久,才听见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自里面传来。
云苓循声望去,看见走出来的,是一位衣着华美的中年妇人,身边除了贴身丫头,还有刚刚进去的周昆。
周昆不是去请云戈,怎么出来的是个妇人?
云苓细细打量着对方,在这云府里面,能让周昆如此恭敬的,除了云戈,大概也只有他的正室,杜徽芝。
对于这个未曾谋面的女人,云苓一直有着极大的敌意,若不是她,娘怎么会一辈子都进不了云家的门。
可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确有颐指气使的资本。她的美貌虽逊于娘亲,可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当真是小户人家的女子比不得的。
“这是夫人。”周昆见云苓还在愣着,不满的介绍了句。
云苓这才回过神,忙朝杜徽芝行了个礼,“夫人好。”
云苓心里再不情愿,表面上却也得客客气气,免得被他们说成是不懂规矩的野丫头,还连累了娘。
杜徽芝从上到下草草的扫了眼云苓,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可毕竟是长在小镇的姑娘,又穿了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粗布衣裙,如何比得了自己的女儿。
“都这么大了?”没有想象中的奚落,杜徽芝说气话来轻声慢语,却也听不出亲近,“坐吧。”
“哦。”云苓应了一声,抱着包袱坐下,只听杜徽芝缓缓开口:“皇上召见老爷进宫议事,晚些才能回来,我听周昆说你到了,就出来瞧瞧,说到底还是咱们云家的女儿。”
在云苓的心里,无论是云家还是杜家,都是对她们母女避之不及的。
云苓暗自惊讶之时,只听杜徽芝接着道:“既然回来了,就踏实住下吧,需要些什么,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就是了。”
“是。”云苓依旧小心的应着。
杜徽芝说罢,端起丫头奉的茶轻泯了一口,慢悠悠的开口,“你倒是和你娘越来越像了,我可是记得,你娘是个美人呢。”
自从娘去世,她再也不去主动说起娘亲。
她还清楚的记得母亲临终之时深陷的眼窝和那双干枯的手,再看杜徽芝珠圆玉润的身量,依旧姣好的容貌,让她不由攥了攥拳,让声音尽量平和,“我娘离世之前,容颜已经苍老,怎么比得了夫人容姿依旧。”
杜徽芝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又泯了口茶,“走了许久的路,你也乏了,待会儿让周昆带你下去歇息,你住的地方我已经叫人安排好了,想来你该住得惯。”
“不敢劳烦夫人,我不挑剔,有桌有床就好了。”
“这叫什么话。”杜徽芝的脸上划过淡淡不悦,“我云府的女儿,怎可如此寒酸。”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苓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我,我只是不想……”
“好了。”杜徽芝打断云苓,放下手里的茶,“你先回去,等老爷回来,再传你过来。”
杜徽芝说完,起身挽了丫头的手,率先离开。
“那丫头一看就是乡下来的,穿的那么寒酸,说话也没规矩,老爷竟然把她接了回来,还要夫人亲自操办。”习秋挽着杜徽芝的胳膊一脸忿然,好像她才是云家的小姐。
杜徽芝冷哼一声,“老爷自然有老爷的道理,咱们照办就是了,还有,再怎么说她还是云家的女儿,往后那种话少说,小心传到外人耳朵里。”
杜徽芝这一席话在习秋听来,分明是在为云苓说话,这叫她好不服气,可是听着夫人略带警告的语气,也只得应了声,“夫人说的是”。
云苓跟着周昆出了正厅,又绕了几个弯子才见周昆停下。
这期间,云苓一直在左右张望,不是因为新鲜,而是想要记住路。
“到了,就是这里。”周昆一指前面的院落,完成杜徽芝交代的事,立刻离开。
云苓看着眼前在她看来十分奢华的院落,心中暗暗惊叹。桃溪镇最富有的府院,也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
推门进去,里面更显阔绰,仅仅一个梳妆台,就快要赶上她过去的半间屋子。
然而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把包袱放下打开,打开棉布包,取出母亲的牌位,在一张高高的桌子上摆好,“娘,我回云家了,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她始终牢记,自己回云家的目的,那便是将母亲的牌位供奉进云家。
云戈回府,已是晚上。
看到母亲口中描述的父亲,云苓才知,母亲所言一点不虚。
即使这样的年纪,也不难看出,父亲当年是何等英武挺拔,怪不得,母亲这一生,都没能放下父亲。
云苓第一次站在父亲面前,没有一点激动和喜悦,只有浓浓的陌生感。
“爹。”十七年来,她第一次叫这个人,语气极不自然。
云戈倒也不介意,坐直了身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自己从未谋面的女儿,似是很满意的点点头,“回来就先住下,吃穿用度都不会少了你的,要是觉得缺什么,尽管问周昆要。”
“是。”
“往后的日子不比你在司州,你娘走了,以后你要谨遵夫人教诲,知道吗?”
“是。”
“嗯。”云戈点点头,看上去,他对云苓的表现极为满意,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明天是你姐姐云榛的生辰,记得挑一份贺礼送去。”
“是,爹。”
“好了,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是。”
云苓还想再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次与父亲相认,竟是这样匆忙。
看上去父亲对她毫不吝啬,她却感觉不到一点暖意。他不问她这些年在外面是否过的好,更是对娘只字未提,却只提到了她素未谋面的姐姐。
云苓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母亲的牌位,只觉得心忽然凉了几分。
……
柜子里满满的都是色彩鲜明的丝绸衣裙,可云苓还是穿了昨天来时的那身衣裳。
她习惯了。
相比昨天的清净,今天的云府,突然热闹了许多。
云苓站在院子里,隐隐听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嬉闹说笑声。
她想起昨晚父亲的话,回到屋里拉开抽屉,果然,几个抽屉里面全都放着珍珠翡翠玉器摆件,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云苓挑了几件拿在手里,左右看看,最后还是放下了。
岂有拿云家的东西送给云家人的道理,她若拿这些去送礼,定会被说成毫无诚意。
云苓想了想,拿起桌上的桃木梳。
桃木可是桃溪镇最出名的东西,况且这把梳子不仅陪着她从小到大,还是无伤哥哥亲手做来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一直宝贝着。
云苓才出了院子又犯了难,她根本不知道姐姐的院子在哪。
好在没走多远就碰到个丫头,云苓急忙拦住对方,“请问一下,大小姐住在哪里?”
丫头瞧了云苓一眼,“你是新来的吧?”说着用手朝着东边一指,“从那边回廊绕过去,亭子旁边的婧媛阁就是了。”
云苓倒是不太介意,听罢道了声谢,才要走又听对方把她唤住提醒着,“诶,今儿个是大小姐生辰,那边客人多,不懂别乱说话。”
“客人?”
“是啊,前些日子大小姐发了帖子,邀请王孙贵族参加她的生辰宴。”
“哦……”
云苓琢磨着,她并未收到帖子,这样去是不是有些冒失?再一想父亲昨晚特意嘱咐过她,还是走这一趟吧。
云苓一直低着头,回廊转弯处,恰好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
云苓捂着额头,却听对方叫了一声。
她抬眸,对面的男子一身孔雀蓝锦服,一张脸干干净净,唇角轻挑,美眸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