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那些伤不是刚刚摔到的。
“这……”云苓惊讶之时下意识的望向他的胳膊,才发现他挽起的袖子下面,一双前臂竟也是如此,“你……”
她就是再笨也能看得出,这些分明是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云苓的心骤然一紧,还是忍下心中疑问,轻轻倒了药粉在云杞的伤处。
云杞倒是坚强,咬着牙愣是一声没吭。
擦了药,云苓在云杞身边席地而坐,“你这身伤到底怎么弄的?”
云杞只道:“今天的事,谢谢二小姐。”
擦过药,疼痛缓解了许多,才一能动,云杞马上撑着地站起来就走。
“一定要这样生疏吗?”云苓比云杞动作利落,她先一步绕到他前面,“我们是姐弟,不是吗?”
云苓看得出,云杞对她只是疏远并无恶意,更重要的是,云杞身上的伤引起她心底的疑惑与猜测。
身为云家少爷都会满身伤痕,那么她一个毫无地位的庶女将会如何?
云苓才要再开口,云杞忽道:“二小姐金贵之躯,别多管闲事的好。”
“不!我不是什么金贵之躯,我只是云家一个庶女!”云苓紧绷的唇角突然一松,自嘲了笑了下,“我娘已故,我到如今才得以回到家中,又不被夫人喜欢,你瞧,我还在禁足呢。”
云杞在云苓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微微变了,他打量着她,眼中依旧带着怀疑。
他听说了云苓的事,他只知道,云家二小姐回来了,还在那么多公子小姐面前出尽风头,和自己刚刚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云苓知道云杞不信,坦然的看着他,“我若自认金贵,为何还要帮你?还是我能在你身上讨到好处么?”
夜色中,云杞的眼中出现了不同刚才的表情,然后慢慢低下头,“我娘……”
云苓看着云杞的眼神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未说完的半句,他的眼神她也曾有过,于是安慰的拍拍他的胳膊,“你要坚强一点,不是还有父亲,嗯?”
云杞在听到“父亲”二字时,眼睛里像突然冒出了火,直叫云苓一惊。
“别提那个人!”云杞几乎咬着牙。
“怎么?”云苓看得出来,云杞的眸子里流露出一股恨意,连忙抚劝,“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父亲呀!”
“哼,他要真是我的父亲,为什么让我娘惨死,我这一身伤又是怎么来的!”
“什么?”云苓被云杞的一番话震惊,她瞪着云杞几乎说不出话,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你娘是被……是被父亲……?”
云苓从来对云戈都没有好感,可是在她心里,父亲至少不是害人性命的人,何况是他的妾,“你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是听别人说了什么?”
“我娘临终时,我就在跟前,还会有错吗?”
“什么?”
“我娘病重,我几次去求父亲请大夫,可是从生病到死,都不曾有人来看过!你说,我娘不是他害的吗!”
云苓竟觉得无从反驳,只好问:“那你身上的伤呢?”
云杞冷哼一声,“自然也是拜他所赐!”
“这……怎么可能?”云苓摇头,双目圆撑,“虎毒不食子啊!”
“就算不是他亲手所为,可还不是他纵容其他人吗?”
“其他人?”
这次云杞反问起云苓,“云府里面,还有谁可以教训他的儿子?!”
云苓恍然大悟,同时大惊,“你是说……夫人?”
这句话,云苓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声音。
然而,如果说提起云戈时,云杞充满恨意,那么现在,本就干瘦的少年,额头的青筋也根根绷了起来。
他虽比云苓小了几岁,可看着云苓的眼神就像兄长一般,“你刚回来,最好小心点。”说完头也不回就走。
云苓因云杞的话吃惊不小,当她回过神,云杞已经翻身爬上院墙。
云苓抱着剩下的点心追到墙根,才要张口,只看到少年的一抹衣摆消失在视野中,于是朝着墙外尽量低声喊,“以后饿了就来我这!”
把剩下的点心放在桌上,云苓木然的坐下。
此时此刻,她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
午后,云苓倚着树根坐在树底下。
对她来说,禁不禁足都一个样,她哪也不想去,更不会有人来看她。
她随手揪下一颗狗尾草捏在指尖搓捻着,忽从树上落下一片叶子,恰好掉在她的头上。
随手取下,云苓发现,竟是一片杨槐的叶子。
她慢慢抬起头,若有所思看着茂盛的枝叶。
当年她和母亲无米下锅,正是这杨槐解了燃眉之急。
云苓突然挽了袖子站起身,仰头望了望,双手一抱树杆,脚下一发力,双腿夹着树杆,还算利落的蹭了上去。
她每天都在等云杞来芳菲阁寻吃的,大概是同命相怜,她对这个弟弟有了些疼惜。
只是从那晚之后,云杞一连几天都没来过。
那几日,素雪还觉得奇怪,平时都不怎么吃太多东西的云苓为什么会让她做那么多点心。
为了不引起怀疑,云苓也只好不再准备点心,想来这鲜嫩些的杨槐芽也是可以充饥呢。
正摘着叶子,一阵略急脚步声传来,然后是一道带着惊讶的喊声:“二小姐?”
素雪仰着头,看见云苓正盘在一棵壮实的树枝上,伏着身子探着头,正伸着胳膊够着什么,不由大为不解,“二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呢?有东西落在树上了吗?快下来,这种事奴婢叫人来做!”
云苓却不以为意,也不想对素雪说实话,只道:“没什么,我这就下来。”
话才说完,就看见素雪身后走出一个身影。
周昆看见云苓这副样子,原本就不屑的眼神甚至多了嫌弃。谁家小姐像她这样没规没距。
云苓却无所谓,把已经摘得的嫩芽收好,离地面还有几尺啪的跳下来,拍了拍手朝周昆走了过来。
“周管家来了。”面子上,云苓还是礼貌的。
周昆也如往常,象征性的朝云苓略点头算是行礼,“二小姐。”
“周管家里面请。”云苓在前面领周昆进去,周昆却没动地方。
云苓停下回头,“周管家?”
“二小姐不必客气,我来是替老爷传个话,老爷吩咐,让二小姐这就过去一趟。”周昆说完,一副等候的态度。
云苓听了先是诧异,略带赌气却实话实说:“父亲罚我闭门思过,哪都不准去。”
“这是老爷刚刚亲自交代的,让二小姐现在就过去。”
云苓不明所以,和素雪对视了一下,却听周昆道:“老爷已经在书房等二小姐了,还请二小姐快些。”
回到云家,云苓除了待在芳菲阁,就是去云戈的书房,她进去刚要给云戈行礼,发现杜徽芝竟也在。
两个人高坐于上,从她一进门视线就一直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又好像稍有不慎她就会逃了,总而言之,那种眼神令她极不舒服。
她才一进去,周昆立刻退了出去,咔的一声,将书房的大门紧紧关上。
这是要干什么?三堂会审吗?
为了那天顶撞杜徽芝的事?或者是对赵琴琴无礼的事?还是后悔把她这个没教养的庶女接回来,现在后悔了要赶她回司州?
回去就回去,反正她和这里格格不入,回去司州反倒活得自在,还能见到无伤哥哥,只可惜了娘亲的遗愿不能完成。
也罢,就当自己没来过这一遭!
想到这,她也不再拘谨,坦然的向座上的人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给夫人请安。”
而云苓没想到的是,没有想象中的暴风骤雨,传来的是云戈平静的声音,“先坐吧。”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这三个字是云苓回云家以来,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最温和的三个字。
然而,这反而让云苓心中嘀咕,她退到一旁坐下,抬头打量着云戈,“不知父亲见女儿何事?”
此时的云戈,像是真正的慈父一般,那个大吼着叫她滚出去思过的人仿佛不存在过。
云戈同样打量着云苓,饮了口茶放下,“这年前,为父身为当朝大将军大多领兵在外,一心都在朝廷,对于这个家的确没怎么顾及,多亏有夫人全权打点,才让府里一派祥和。现在年纪大了,才发觉是自己多年来冷落了家人。我早就想接你们母女回京,只可惜,你母亲没能等到这天。”
云戈说完,抚着茶碗盖,叹了声气,“不过还好,你总算回来了。”
如果她初回云家时,听到这样一番话,心里自然是感激的,可是现在……尤其是当她看到云杞的那一身伤,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一派祥和”之词。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杜徽芝看了看云戈,转向云苓,“我知道,你还在因为禁足的事别扭,可是别忘了,你是云家的女儿,就该守云家的规矩,我教训你,也是希望你能有小姐的样子,你瞧,现在不是好多了。”
虽然杜徽芝不明说,可云苓听出来了,她被杜徽芝罚了,反过来还要谢她。
她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