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一桶接着一桶的清水泼刷着青石板上的斑驳血迹,也冲淡了氤氲在空气中的血腥气。
淡柳拉着出神的陆辞画让她后退几步避开了在地面上四散开来的血水,微侧着身子拦在她跟前小声劝道:“小姐还是先回屋去罢。”
陆辞画挣开她的手,盛放着两朵牡丹花的绣鞋踩进水里不多时就被浸湿了,她盯着脚尖沉默了许久后才冷笑着说:“死了才好,不识好歹的东西。”
李暮烟就挥着那块碎瓷片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想要陆辞画的命,人还没凑到跟前就被侍卫的钢刀给扎透了,瞪圆了眼睛倒在血泊之中。殷红的血不断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她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掉了箍的木桶。
因为那一刀就捅在要害处,李暮烟躺在地上抽搐了片刻就不满怀不甘地咽了气。
陆辞画吓得花容失色,要不是淡柳一直扶着,她险些就踩着裙角摔了一跤。
等院子里的仆妇收敛了李暮烟的尸身后,打了水来洗刷地板。陆辞画的心情还有些难以平静,直到此刻才缓和了几分,挂在嘴角的冰冷笑容中透着几分癫狂和诡异。
她和李暮烟自幼就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对彼此或许会有几分攀比和嫉妒,可最后总会言归于好。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和李暮烟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
李暮烟怨陆辞画害她失了贞洁,陆辞画也恨她对自己腹中的孩子下毒手。再后来李暮烟不要脸地勾引云万里,陆辞画就毫不留情地毁了她的容貌。于是两人被困在二皇子府的后院里,余生还要继续纠缠下去,就好像附骨之疽一般。
可是李暮烟已经在这个如花的年纪里悄然枯萎了,她的生命除了对陆辞画的恨意之外就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所以她才会选择这条如此惨烈的道路,飞蛾扑向火光的刹那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与其说她是抱着想要和陆辞画同归于尽的信念,不如说她只是想借他人之手得到解脱罢了。
陆辞画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被毒辣的太阳晒得有些晕眩才让淡柳搀着回了屋。
青石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石板缝隙里探出几根青草,饮饱了水之后也不再蔫头蔫脑的了,显得十分抖擞精神。
*
陆九凰握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凉风,脸上也没画什么妆容,可嘴唇却是红艳艳的不点而朱。乍看之下,就衬得一旁容颜素淡的陆婉月有些气色难看了。
陆婉月一向畏寒,如今都六月初了她还不觉得热,就是胸口闷闷的没什么胃口。
这会儿小厨房里准备了银耳莲子羹送过来,用漂亮的青瓷小碗盛着显得素净雅致,其上还点缀着几颗红枣,格外的赏心悦目。
陆九凰也喝了一碗,确实是浓甜润滑,美味可口,她满足地喟叹道:“还是姐姐的日子过得舒心自在。”
陆婉月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抿唇浅笑道:“妹妹如今主持着府上中馈的确是辛苦。只可惜我身子骨儿弱不能替你分忧。”
“九凰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向姐姐诉苦的。”陆九凰眨了眨眼睛,翘长的眼睫如同轻扇的蝶翼一般,她拍了拍手边那厚厚的一沓宣纸,笑容娇俏似三月春光,“九凰也是近几日才想起来姐姐似乎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呢。”
陆婉月脸上的笑意一僵,转瞬间眼底就浮现出几分失落来,“我这副破败的身子又怎么会有人家愿意娶我进门呢?”
陆九凰伸手拉住她始终暖不起来的手笑着说:“姐姐毋需妄自菲薄,身体不好可以调养嘛。更何况你又是陆府嫡出的女儿,如今父亲在朝中也颇有些声势,都是别人上赶着想要巴结父亲呢。”
“可我……”
“有什么好可是的。”陆九凰打断她的话头,将那一沓纸递到陆婉月手中,语气恳切:“这些都是京城中适龄的公子,大多都是府上的嫡子,即便有一两个庶子却也都是极为优秀的青年才俊,定能与姐姐相配。”
陆婉月随意翻阅了几张,脸色隐约有几分不虞却还是强笑着问道:“这些人可都是妹妹挑选出来的?”
“自然都是九凰精挑细选才决定下来的名单。”陆九凰毫不谦虚地说,顿了顿才有些赧然地补充道:“可九凰在这种事情上委实没什么经验,所以也向父亲征询了一些意见。”她边说边从那沓纸中抽出薄薄的一张来递到陆婉月眼下,“父亲似乎比较属意这蓝家的四公子。”
蓝家属于清贵世家,在朝中虽然名声很好但却没有什么实权,蓝家的晚生后辈也没有几个直接出仕的,多数都走的是科举这条路。蓝四公子十八岁考取了秀才,如今才二十五岁就已经是位举人老爷了。
陆婉月的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那薄薄的一张纸好像有千斤重似的。
“姐姐这是怎么了,身体难受么?”陆九凰明知故问,眼底藏着几分讥讽的笑意。
就算她长了颗七窍玲珑心,城府再深又如何?这个时代的女子终究还是逃脱不过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陆九凰作为妹妹却来操持陆婉月的终身大事虽然有几分越俎代庖,但如今陆家由她执掌,所以也不算是不合礼数。
“我都听凭父亲的安排。”陆婉月垂下眼帘似是有些人命,细看还没察觉她眸中闪着粼粼的波光,浸润得眼眸愈发黑亮。
“毕竟是姐姐的终身大事,可不能有半点马虎。姐姐还是先自己仔细从中考量比较一番,千万要挑出个中意的来。”陆九凰就将那一沓宣纸翻得哗啦作响。
陆婉月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半晌后才将那一沓纸递给碧荷收了起来,岔开话题问她:“妹妹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九凰撇了撇嘴漫不经心地答道:“不是还有近三个月的时间么,嫁妆先不着急。”
“那妹妹的嫁衣绣好了么?”
陆九凰僵住,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心虚地敷衍着说:“差不多快绣完了。”云淮远可以面不改色地成日里都戴着那个绣工粗糙的荷包招摇过市,但陆九凰却不能穿着自己绣得乱七八糟的嫁衣出嫁啊。幸好云淮远识趣——陆九凰暗暗庆幸。
“我还没见识过妹妹的刺绣呢。”陆婉月掩唇浅笑,脸上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陆九凰呵呵干笑了两声,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起身告辞了。她人才从院子里走出来,陆婉月就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帕子上沾着的血迹仿佛是雪地上的点点红梅。
碧荷赶忙拿了药过来让陆婉月服下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房间里只有陆婉月有些粗重的喘息声,半晌后那清清洌洌的女声好似是从天边传过来的一般,“她想借我的婚事来拿捏我,呵,痴人说梦。”
碧荷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可如今老爷对三小姐的态度已经好了许多,若是三小姐求到老爷面前去,只怕老爷不会不答应的。”
“只要拖延过这段时日。”陆婉月那双沉静似水的眼眸中闪着阴冷的光,死死地攥着碧荷的手喃喃自语:“等到陆九凰出嫁的那天就好了。”
“住进戏沧院的那位,咱们要怎么办?”碧荷忍着痛轻声问道。
“陆九凰想让他当陆府的少爷,那他就是陆府的少爷。你也找个时间去看看他,也无须备什么厚礼,送几本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读的书过去就行了。”
陆婉月眯起眼睛唇角勾起几分自信,“论收买人心的本事,陆九凰未必是我的对手,咳咳。”她捂着唇又扭过头去咳嗽了起来。
“小姐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放心,我还死不了。”
……
李朝阳这两日也没有去吏部当值,称病告了几天的假,呆在李府上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高府派人过来了好几次想要让李朝阳去给高逸作证,说他那日并不曾调戏唱小曲儿的姑娘。可这事儿李朝阳本来就有份,高逸得罪的还是京城中的小霸王宁轩,李朝阳是真吃错药了才会去给高逸证明清白呢。
不过日后高逸这个同窗好友也就交不得了。若他就此沉寂一蹶不振也就罢了,只怕是他此番没被打压下去,那么将来他二人也势必会走到反目成仇的那一步。
李朝阳愈发觉得陆九凰有些邪性——妹妹因为她和自己最好的姐妹陆辞画翻了脸,如今自己也是被逼无奈阴了一把同窗好友。可那宁轩小侯爷又和陆九凰是什么交情,为何会向着她而出手对付高逸呢?
思来想去都理不清宁轩与陆九凰之间的关联,李朝阳有些心烦意乱。
这时有个小厮撞开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嚷着:“出事了少爷,出大事了!”
李朝阳不悦地皱起剑眉,“我不是说过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别来烦我的吗?”
那小厮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二皇子府的人将大小姐给送回来了。”
“什么?”李朝阳豁地站起身来,绕过桌子就要往外走。小厮膝行到他脚边拽着他的衣角脑袋恨不得埋进胸膛里,“大小姐她……她人已经去了!”
李朝阳只觉得四周围的摆设都有些摇晃了起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