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凰的低烧退了下去,但身上又开始火烧火燎的痛了起来,身子底下好似有无数根针一直在往她皮肉里扎。
翻来覆去折腾了好半宿,陆九凰强忍着困意爬起来盘腿坐在木板上打坐调息内力。她下意识地运转起九凤转,一个周天下来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眼眸虽然还紧闭着,但眉头却皱了起来。
云淮远正就着烛光看书,半点都瞧不出身陷囹圄的狼狈,反而流露出几分闲敲棋子落灯花的从容悠然。
倏地烛火摇晃了几下,云淮远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向气息已经有些不平稳的陆九凰,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脚尖踢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子用内力朝她的穴道丢了过去。
被点中穴道的陆九凰身体僵住,霎时喷出一口心头血来,身体也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很快有人过来将两间牢房的牢门打开,云淮远快步走过去将人捞进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陆九凰的手腕上感受着在她体内胡乱游窜的内力,两道剑眉就皱了起来。
手贴在陆九凰的后背上将自己的内力传输过去,半晌后她才睁开眼睛幽然醒了过来,顿时就发现一向温和的内力开始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了起来,喉咙一甜差点又吐出口血来。
“凰儿修炼的内功心法有问题。”云淮远好似是将她半圈在怀中一般,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畔周围的肌肤上,如同轻轻拂过心尖的羽毛。
陆九凰下意识地否认说:“不可能。”这是方曲儿留给原主的东西,之前给云淮远吃的玲珑丹都没有问题,若是有人要动手脚的话,何必费劲周折地在九凤转上做文章,她垂下眼帘,“也许是我修炼的方式不对。”
云淮远不置可否,继续将深厚的内力延绵不断地输送到她内力为她修复破损的经脉,“日后本王再替你参详一二。”
“等出去后我把那卷轴拿给你看看。”体内的异样被压制了下去,陆九凰答应地很是爽快。
“凰儿难道就不曾怀疑本王?”软玉温香在怀,云淮远眸色深沉。
陆九凰仰起头,不小心撞到他的下巴,只得抬起手来敷衍地替他揉了揉,“怀疑你什么?”
“怀疑是本王在饭菜里下的毒。”
陆九凰从云淮远怀中坐直了身子捧住他的脸,将自己映在他的眼眸里,“你不会的。”
“凰儿就如此信任本王?”他捉住陆九凰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陆九凰也不矫情,她又不是真正的古代少女,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又已经和云淮远订了亲,那提前拉个小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了两圈,陆九凰眉眼间满是娇俏,“王爷还能将九凰卖了不成?”
云淮远伸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陆九凰扭脸躲开。
“那凰儿觉得此事谁的手笔?”
说到正事,陆九凰也严肃了起来,“九凰原本怀疑又是陆婉月动的手脚,但陆婉月不可能手眼通天到能收买你身边人的地步。因而思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位了。”她那宛若削根葱的纤长手指朝上指了指。
云淮远看着她的眼眸中带了笑,“凰儿果然聪慧。”
陆九凰嗤道:“若是还能有别人的话,九凰可就要质疑王爷的手段了。”
“云国上下除了他以外也的确再没有人能在本王身边安插眼线了。”云淮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她的手指,声音仿佛平静的湖水没有半点涟漪。
“关于方曲儿身世的调查还是没有进展么?”陆九凰问。
“已然有些眉目了。”沉不住气的人开始露出马脚了。
陆九凰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赶紧回去歇息吧,我困了。”
云淮远就凑过来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陆九凰顿时就觉得脸皮上臊了起来,幸好她这间牢房的光线昏沉让人瞧不清楚,只有云淮远低沉的笑声在耳畔回响。
陆九凰掩着耳朵翻了个身就睡着了。
*
翌日一早,丢了半条命的喜儿就着急翻了供,说这下毒之事全是陆家主的三姨娘指使的。
三姨娘小季氏是陆婉月生母季氏的庶妹。季氏怀上陆婉月的时候怀相不好,季家担心陆府的中馈大权旁落大人,便主动将小季氏送了进来,说是要帮衬她的嫡姐处理陆府上下事宜。
陆家主那时正是风流的年纪,因此也就没有推辞。季氏剩下陆婉月出生后便撒手人寰,小季氏还没来得及被扶正,方曲儿就被陆家主带进了门成了新一任的陆家主母。后来小季氏就沉淀了下来,和陆婉月一般成了透明人。
小季氏的性格和季灵书有些相似,颇有才情、心高气傲,却偏生是个庶女。被陆府抬进门成为陆家主的姨娘,她其实是十分不甘心的,因此便忌恨上了出这个主意的季府二房,对季氏也并不是十分亲近。
这回季王氏带着季灵书和季灵梦俩姐妹上门来做客,小季氏无意间撞见过几回季灵书,她从季灵书身上仿佛见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心中越发忿恨郁结,最终指使丫鬟翠儿毒死了季灵书,并嫁祸给了陆三小姐。
小季氏很快就被大理寺的人缉拿归案,连个喊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按住在认罪书上画了押,然后就被一条白绫送上了路,魂归天外。
大理寺压根就不敢关着七王爷。陆九凰被放出来后,云淮远自然也就不会再呆在监狱里,一大早就神清气爽地回府去了。
陆府的人不想把小季氏的尸体领回去,还是陆九凰回府时捎带上的。
这会儿她坐在马车里,枕在春梅的膝盖上眼皮直打架,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除了交错的鞭痕以外还有星星点点的疙瘩,全是被监牢里的蚊虫盯出来的。
春梅替她抹着药膏,一边抹一边吹气,心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算她动作再轻柔,陆九凰还是被弄疼了,掀开眼皮对她笑了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小姐受苦了。”春梅吸了吸鼻子有些哽咽,“那高大人真不是个好人!”
眸光沉了沉,陆九凰将手臂抬至眼前盯着上面的伤痕,倏尔露出一抹有些冷冽的笑,“有仇不报非君子呢。”
春梅也攥紧了拳头,“小姐一定要好好收拾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陆九凰抬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儿,身体随着马车轻微地摇晃着,眼皮又渐渐沉重了起来。
等春梅再叫醒她时都已经到陆府门口了。
陆九凰掀开车帘从车里钻出来伸了个拦腰,又抬手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浑身都被晒得懒洋洋的。
栖梧院的下人都守在陆府门口,夏竹还端了个火盆出来哄着陆九凰抬脚跨过去,说是要除去身上沾染的晦气,搞得还挺隆重。
陆九凰在监牢里呆了几天只觉得身上都泛着酸味儿,好在春梅早就吩咐下人准备好了热水,让她好好洗漱了一番,再出来之后整个人都是神清气爽的,气色也好了许多。
春梅就开始在她耳旁告状了,“如今府里的中馈大权都落到了二小姐头上,这旬的账本也全都送到掩月院里去了。”
“二小姐从前都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这几日竟然一次大夫都没请过。”
陆九凰又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唇角弯了弯:“如今还觉得那陆婉月是好人么?”
春梅就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呢,门外就有丫鬟传话说掩月院的人将这旬的账本都送了回来请陆九凰过目。
“还挺识趣的。”陆九凰随意地将头发绾了起来,压了压裙角就款款地走了出去。
掩月院来的人就是陆婉月的贴身丫鬟碧荷,跟陆婉月一样待人温婉大方,如同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泼墨画。
“奴婢代我们家小姐恭喜三小姐平安归来。”碧荷淡声说道:“三小姐不在府里的日子,府中的大小事宜都压在二小姐的肩上。”
“您也知道我们家小姐身子骨一向柔弱,这些天可一直都是寝食难安的。现在三小姐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还真是辛苦二姐姐了,如此煞费苦心的。”陆九凰话里有话。
碧荷神色不变,不卑不亢地说:“小姐也是陆府的女儿,自然是要为陆府出一份力的。”
陆九凰眼睑微脸,浅笑道:“三姨娘被我领回来了。怎么说三姨娘在这府上和二姐姐都是最亲近的,你回去问问看二姐姐要不要去见她最后一面?”
碧荷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起来,“小姐一直都深居在掩月院中,与其他的院子素来没有什么往来,与三姨娘也谈不上亲近。”
“可三姨娘不也是二姐姐的小姨么?”陆九凰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听说三姨娘是二姐姐娘亲的妹妹呢。”
“三姨娘不过是庶出而已。”
“原来如此。”陆九凰眸中闪过些许嘲讽,“你先回去罢,等我空闲了再去掩月院和二姐姐说说话。”
碧荷就行了个礼退下了。
陆九凰翻了几页手边的账本,几乎每一页上面都有用朱笔做出来的批注,是一手娟秀漂亮的小楷,当真是字如其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