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陆九凰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季灵书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九凰表姐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心知肚明,何必和我装糊涂呢?”
“书表妹可是在为我二姐姐抱不平?”陆九凰也不生气,唇角还噙着一抹浅笑,她本就是明艳娇俏的长相,只略施粉黛便美得不可方物。她的美与婉月那种弱柳扶风的病态美截然不同,似是有着锋利的棱角,张扬自信令人心折。
“非是灵书要替婉月表姐强出头。”季灵书不肯输了气势,只挺起胸膛,一双写满不平意的清亮美目瞪着陆九凰,“实在是九凰表姐欺她柔弱无依,做得太过了些。”
“那又如何?”陆九凰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眉眼间颇有些不耐烦。
“二姐的掩月院每旬所拨得的份例是和我栖梧院一般多的,何来克扣一说?至于二姐自幼就体弱多病,所以这些年来她寻医问诊的费用都是从公中另外支出的。”
“从前大姐掌管中馈时许是不想麻烦,因而每隔一段时日就将二姐用药所需的银钱囫囵地结给掩月院。可九凰曾见过二姐服用的药方,身为医者自然清楚药方上不过只有二三味珍贵的药材,根本就值不了那么多钱。对比之前的账本,怕是被掩月院的那些刁奴从中眛下了五成。”
“陆府不是出不起这些钱,可却也绝不容许刁奴欺主。”
“九凰前些日子里一直不曾找着合适的契机去和二姐提这些事情,如今既然书表妹开口了,那九凰此次还真是要好好清查一番掩月院中的那些奴才。”微眯着的杏眸中流露出几分凛冽的杀意,竟是比有些疯魔的陆辞画还要让人心惊胆战。
季灵书没想到陆九凰竟然能以此为由头想要去找掩月院的麻烦。她在掩月院里呆了几日,只觉得那些仆妇丫鬟都如陆婉月一般温柔和善,绝不会是背主欺人的恶奴,她有些着急地辩驳:“掩月院里的下人都被婉月表姐约束得很好,绝对不会做出克扣主子用度的事情来。”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书表妹。”陆九凰有些意味声长,“从前九凰在府里可不就是过着人人都敢踩一脚的日子吗?那些见风使舵、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刁奴可多得去了。”
“可是……”
陆九凰打断她:“如今陆府一切事宜皆由我来做主。书表妹放心,九凰一定不会纵容着那帮奴才欺负到我二姐姐头上去的。”她瞧着季灵书有些泛白的脸色又轻笑了一声,自嘲道:“说来也是惭愧,两位表妹是随着表姑婆一道来府上做客的,却还要为陆府的事如此操劳费心,倒显得九凰有些治家不严了。”
季灵书低眉顺眼,“是灵书逾矩了。”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却是无声地握紧成拳。
还算是听得懂人话。陆九凰这才笑眯眯地说:“书表妹有空也可以和梦表妹一道来我栖梧院里坐一坐,这府里的日子也的确是有些烦闷无趣。”
“灵书还是喜欢去掩月院里看书。”
“二姐院里的藏书确实丰厚。书表妹这般爱看书不怪乎会如此博闻强识呢!”
“九凰表姐过奖了。”
如此敷衍地寒暄了几句,陆九凰才和她二人道了别,晃悠悠地踩着青石板回到了栖梧院。
正碰见神出鬼没的夏竹回来后在给春梅她们几个派发礼物,这个送朵头发那个送根发簪,还买了不少诸如糖炒栗子的小吃。几个丫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如同枝头上活泼的雀儿一般。
夏竹余光里瞥见陆九凰的身影就想跑,刚飞上墙头就被陆九凰叫住,险些从墙头上墙头上栽了下来。
“你的休假到此结束了,赶紧给我滚回来干活。”
夏竹就涎皮赖脸地凑到她跟前来,“小姐不生气了么?”
陆九凰掐住她脸颊上的软肉扯了几下,轻飘飘地说道:“就是因为还在气头上所以才要拿你撒气呀。”云淮远已经有好几日不曾来看她了,看来之前真是被陆九凰气得不轻。
还真是小气呢。
“小姐,你就看在奴婢给您带回来一些药材的份上饶过奴婢吧。”夏竹揉了揉被自家小姐扯红的脸颊,笑容有些谄媚。
陆九凰这才敛了纷飞的思绪,颇有些兴致地问她:“都有哪些药材?”
夏竹一看就知道是拍马拍对了地方,忙屁颠屁颠地将药材双手献上,“小姐一看就知道了。”
陆九凰前些日子大概分析出了玲珑丹的成分,只还有几味药材不是十分肯定。现在她已经开始着手配制玲珑丹了,但有几味药颇为罕见,她几次却百草堂都没寻到。云淮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看到她写下来的配方,暗暗记在心里,一直让人替她寻着这几味药材。
如此体贴的未婚夫即使在现代也是提着灯笼都未必能找得着的呀。
“小姐?”夏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陆九凰眸光一闪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问她:“你家王爷最近还好吗?”
夏竹嘿嘿一笑,嘴上却说:“奴婢如今跟在小姐身边怎么会知道王爷的近况呢?小姐要是担心王爷的话不妨写封信去问问。”
“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陆九凰有些臊得慌,嘴硬道:“你如今既是我的丫鬟,就少再给他通风报信。”
“奴婢哪有给王爷通风报信?冤枉哪~”夏竹拖长了声音跟唱戏似的。
陆九凰踹了她一脚,她皮糙肉厚也不觉得疼,还是嬉皮笑脸的。
*
下午的时候陆九凰带着春梅和夏竹去了一趟掩月院。
她早上说的那番话并不是单纯地为了吓唬季灵书。掩月院上下一直像个铁桶似的密不通风,所有的丫鬟仆妇都对陆婉月忠心耿耿,嘴巴闭得比河蚌还要严实。春梅明里暗中打探了好几回,半点又用的消息都没探听到。
这就是陆婉月的高明之处,即使是陆九凰都做不到如她这般尽得人心。
季灵书这会儿就在书房里看书,陆婉月坐在美人榻上绣着锦帕,陆九凰被碧荷迎进去的时候她聚精会神地都没有察觉,穿针引线地绣出锦帕上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
陆九凰不禁想起先前自己绣的那个荷包,上面两只水鸭子丑得令人不想再看第二眼。她绣完之后本打算压箱底的,却被云淮远讨要了过去。陆九凰看着他送给自己的玉佩和面具,觉得还他这么一个荷包自己并不吃亏,所以就欣然同意了。
云淮远收下的时候还说这就是陆九凰赠与他的定情信物,他一定会妥当收好的。陆九凰翻了个白眼,耳垂却是红得几欲滴血。
“九凰妹妹?”陆婉月一连唤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这些天陆九凰可真是越来越容易出神了。
提着裙裾在榻上坐了下来,陆九凰细细地端详了陆婉月片刻,“姐姐看上去气色不大好。”
陆婉月把手里的绣品放了下来,伸手在脸旁上摩挲了几下,笑容里有几分苦涩。
“书表妹今日责怪了九凰克扣姐姐院子里的份例。”陆九凰垂下眼帘。
“书表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陆婉月露出惊诧的表情。
陆九凰伸手握住陆婉月沁凉的手,神情冷肃道:“姐姐若是受了委屈大可告诉九凰,千万别憋在心里。”
“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有些听不大明白?”
“府上的奴才刁钻势力。”陆九凰的目光冷了下来,握着陆婉月的手稍稍用力,“姐姐一直呆在掩月院里怕是不清楚从前九凰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那些刁奴仗着九凰不得势,竟敢克扣栖梧院的份例,九凰身为陆府的嫡小姐,有时却也会吃不饱穿不暖。”
陆婉月手上吃痛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心疼地看着陆九凰,“我竟不知道妹妹还受过这般苦。都怪我不好,没有尽到做姐姐的责任。”
“姐姐毋要自责,九凰今日来也不是向姐姐诉苦的。”陆九凰淡淡地扫了眼伺候在陆婉月左右的碧荷和屋里的其他几个丫鬟,“姐姐的药材费都是从公中支出的,每一笔账本上都记得清清楚楚。九凰也是懂医的,心里很清楚姐姐这一帖药大概需要多少钱,所以每次给的银钱都只多不少。”
“可如今书表妹却说九凰克扣了姐姐的份例。九凰思来想去,却也只想到是下人在其中动了手脚这一种可能性。”
陆婉月咳嗽了起来,有些气血不顺,“大概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如今掩月院里的丫鬟跟在我身边都有了好几年,平日里对我都很是恭敬,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龃龉事来。”
“人心可隔着肚皮呢。”陆九凰替她顺了顺气,浅笑道:“姐姐应当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陆婉月长长的眼睫如蒲扇般扇了几下,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九凰还是觉得要将掩月院里的下人们都彻查一番才好,姐姐以为呢?”
陆婉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缓缓说道:“我院子里有个丫鬟也是苦命之人。她家中有个重病的弟弟,医药费需要很大一笔钱。”
“那姐姐也不该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陆婉月强笑道:“我待院子里的这些丫鬟都有如亲人一般,不愿她们受苦。”
陆九凰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姐姐就是太过心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