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也不及多想了,匆忙往关隘的一侧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林悯尽说了一句道:“你难道不一起去么,若真是陛下的话,你自然也必须迎驾的吧。”
“唉。”林悯尽叹了口气,摸了摸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还真是不想去呢。”说着他慢吞吞地跟在陆之身后与他一起下了关隘,脸上的确摆出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陆之虽然不算是个好胜心强的人,但是他自从知道了南宫玥要来此地,便期待着有翻身的机会,倒不是想要雄心勃勃地追名逐利,只想回归正常的生活而已,所以也知道自己必须尽力在难得到来的大人物面前表现自己,尽力出头。所以他没法理解林悯尽这种躲事怕麻烦的心思,而林悯尽是他所想象的那种为人臣子,一心为凤略为萧言欢尽忠的人。
“你这次为燕云关建造抵御敌袭的投石机,无论在南宫大人面前还是在陛下面前,都是大功一件,等在你眼前的封赏一番加官进爵,你倒好,竟然不屑一顾,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在凤阴里做官的人了。”陆之忍不住揶揄道,不免觉得林悯尽有些矫情了。他知道林悯尽并不是在装腔作势,但还是不由得心中暗暗感叹,对于在凤阴中的人,名利这些东西难不成太多了以至于他们都不放在眼里了?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林悯尽才接下了这个大多人听了都要躲着走的艰辛任务,大概只是为了想尝尝鲜,冒冒险,脱离他们浮华的无聊生活吧。
陆之猜对了一半。林悯尽一直以来游历四方,喜欢做的就是挑战自己,来燕云关建造投石机,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所以除了有南宫玥欠他人情这个好处,其实也是为了尝试一些新鲜又危险的事物。但他从来都保持着中立的立场,即使暂时身为凤略的官员,也不一定代表着他忠心于萧言欢,反之也是如此,当他在赤月里混迹的时候,名义上也只不过是俞子恂的朋友,时不时帮忙为赤月的成员疗伤看病,但却从未加入过赤月,也决不是赤月中的一份子。
保持着自由的身份,对林悯尽来说很重要。
对于陆之的揶揄,林悯尽也只是一笑置之,他挺喜欢陆之这个人的,大概因为身处的环境,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年轻人还算简单,头脑简单,想法单纯,并不是个有心机的人。有点小正直,但并不因正直而顽固,性格温和,林悯尽来到燕云关到现在,都没见他脸红发怒过。对待他自己手下的士兵自有一番态度,林悯尽也都看在眼里,又不得不觉得,虽然看起来很简单的好人陆之,其实也是有些才能的。
林悯尽一直在游历,所以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其中他认可的不多,喜欢的更是少之又少,能被他称为朋友的简直寥寥无几。陆之此人已进入了他心中的认可之列,已是很不简单了。也因此,林悯尽相信这个陆之日后也定有一番作为,在此时赚他几个人情债真是再合算不过了。
二人走下了关隘,便看见红衣行队已全数在城内停了下来,几百人刚好从头到尾占满了这个小小的城,平常十分寂寥的燕云关,此时难得的显出了一种拥挤热闹之感,加之那满城鲜亮的红色,都不免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感。
跪在城中的百姓已然知道,凤略的君主亲临了燕云关,因为队列的前端御驾的标志十分明显,表明了为首的那辆玄青色金盖马车之中,坐着的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素未谋面的君主。
马车停在了城中,马车旁一个明艳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红衣女子矫捷地下了马,陆之也恰巧走了过来,一见御驾的标志便立刻跪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呢,那女子竟然走到了他的面前,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道:“准备迎驾。”
“是。”陆之头也不敢抬,只敢这么应一声。此时来到这里的人,就算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他觉得似乎都比自己这个偏远之地的将领要高贵上数倍,这点让他心中既自卑又惭愧,只觉得宁愿身处于这些红衣人中抬头挺胸地当个英姿凛凛的侍卫,也不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无人注意的小小守将。
他听见那女子踩着雪离开了,便悄悄地抬起头来,看见那红衣女子走到了玄青色的马车旁道:“陛下,燕云关已到,请下辇。”
另一旁一个俊秀的小将立刻有眼力见地打开了马车门,陆之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又忙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前方,他未曾觐见过君主,对这方面的礼仪也并不清楚,刚才也忘了问一下林悯尽了,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只能用非常恭敬的态度地说道:“臣燕云关守将陆之拜见陛下,陛下……”
“我还以为燕云关的守将是张横呢。”一个好听的女声在他前方清晰地响起,紧接着一个人像一阵风似的从他的身边掠过,带过了一股兰花的香气,声音又到了他的身后,“林大人别来无恙啊。”
陆之心下讶然,却又不敢抬头去看,只听跪在自己身后的林悯尽声音中带着笑意道:“见过南宫大人。在下倒是无恙,不过南宫大人您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太好啊。”
林悯尽的这一句话更让陆之吃惊了,这下他是再也忍不住了,便稍稍抬起了点身子微微侧头望向了身后,却又不敢抬头太过,便只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的,雪青色斗篷的下摆晃来晃去,离自己近在咫尺。原本她带来的兰花香气倒已经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清新的香味。她的身影一下子便打破了整个燕云关恭迎圣驾的肃穆气氛。陆之更是一头雾水了,林悯尽竟然称这女子为南宫大人?更加奇特的是,明明圣驾就在此处,这个女人却无视着凤略的君主,未免有点太肆无忌惮无视礼数了吧。
这一切都叫陆之心中惊奇,难以理解和适应,但他所能做的只是跪在地上静观其变。他正暗自纳罕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原来是在打量自己,不免愈发慌张地道:“见、见过南宫大人。”
“嗯。”南宫玥应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陛下,这就是燕云关的守将,不过倒不是我所想的那个。”
陛下?陆之心里大大地一跳,忙伏拜了下去,努力保持着镇静道:“拜见陛下。”
“起来吧。”只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轻描淡写地说道。“南宫,你刚才说,这燕云关的守将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是什么意思。”
陆之起身,往一旁退了几步让开了道路,垂着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感觉这男人一说话,刚才这位南宫军师带出来的轻松气氛眨眼间便消失了,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如果走错一步,很可能会永世不得翻身。
“你叫陆之对吧。”南宫玥却没有直接回答萧言欢的问题,而是问陆之道,“你的前任张横呢?”
“因巡山遭遇事故亡故了,折子已经递上去了,想必大人您还没看到。”陆之忙回答道,依然不敢抬眼。
“原来如此。”南宫玥道,“陛下,只是正常的守将更替,不过因为燕云关太偏远,折子递上来便被勤议阁内臣搁置着了,臣也未及处理,所以并不知道此事。原本以为燕云关的守将是张横张将军,但是现在看来,早已换成了这位陆之将军了。”
“负责筹备一切与燕云关战役相关的事项,却连燕云关的守将是谁都弄错了,身为左军师,未免有些太不称职了啊。”只听那男人的声音说道,语气里倒并没太多的责备,调侃之意反倒更多一些。
南宫玥知道萧言欢正一股气憋着想找自己的茬儿呢,所以也不辩驳,反正事实也算是如此,便只是笑了一笑并未放到心里去。但是她却没想到,站在一边的陆之却突然往前了两步垂头抱拳道:“陛、陛下,此事不能怪南宫大人,这是因为燕云关地远事微,消息闭塞,更换将领之事无法及时传达,也是正常,所以……”
话一说出来,陆之便后悔了。因为他突然感到自己身边的空气完全凝结了,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原本也没有多想,只是听到萧言欢因南宫玥下属的失职而责怪南宫玥,好心想为其解释两句,但话说出来以后,却才明白,这难道不是当众在怀疑君主的判断力,并认为他的话是错的吗。
这未免也太大胆和不敬了。
当陆之意识到这一点后立刻停住了话头,但是他也知道已经晚了,自己的话大半都已经出口,他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了那里,心中一下子有种灰了大半的感觉,只想着自己的翻身仗还没有开始,竟然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