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成一地晶莹。
朱朱的心,却忍不住一抖,垂下眼睑。“爸,问题是,我就是考虑小皮球,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啊?”朱朱又一次无力地挣扎和努力。
老爸没有意外喜悦。
而是平静的分析到。
“我想,一定会的。
你俩自小是同学,又是邻居,彼此看着长大,有一个了解的过程,更何况,是他对不起你。”“爸,别说了。”
朱朱脸红红。
心里啐到。
多少年啦?
再提,没意思了哦。老爸就住了嘴,顺口到:“那瓶十年陈汾,还是小皮球送我的呢。说实话,拎给你解叔,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哦。”
“再怎么样。
也只是一瓶酒!”
朱朱不屑到。
“这个周六我领了工资,给你买一瓶。”老爸的眼睛,突然鼓了起来,双手摇动:“别别,别。丫头,朱朱,心意我领了,可这酒你不能去买,也买不起。
真正的十年陈汾。
市价一瓶一千二。
用自己的血汗钱买它,不等于喝自己的血?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儿。”朱朱无可奈何的点头。
周五,老妈一早起来,照例拎起方便袋,到超市淘货,临走时吩咐到:“朱朱,丫头,你爸那咳嗽一直没好。我熬的那中药在冰箱里,待会儿你把它拿出来热热,给你爸拎去,听到没哩?”
正在看书备课的朱朱。
头没抬。
低声答。
“知道了,热多少哇?”“一饭碗行哩。”“好的。”想起明天周六,朱朱就兴奋异常。明天自己的家庭教师生涯,刚好满一个月。
也就是说。
明天自己一个月的家教心血。
将要得到最后的检验。
这,一般在学校呢,检验就是考试。试卷上的红勾红叉和分数,最能说明问题。可这是家教,是不是也该弄个什么试卷考试呵?
毕竟隔行隔山。
那精明能干的罗监狱长。
眼睛雪亮的张组织处长。
在本行是佼佼者,对这文学,特别是冷门的中国古典文学,应该是外行吧?即是外行,检验对方本领的最佳和最简单办法,就是自己女儿考卷的分数。
对!
就这样。
这真是太好了。
考试,我喜欢你!当年在大学,我们三姐妹提起你就痛苦不堪,恨之入骨,可是现在,嘻嘻,我爱上了你哦。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辉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温庭筠,我也爱你哦!朱朱快乐地在自己的学习资料堆,翻腾起来。不一会儿,一张自制的考卷,就在电脑屏幕上显现。
朱朱瞅着那颇具特色的自制考卷。
快乐的哼着歌儿。
不断修改着,思忖着,力图新颖,丰富和完美……
最终定稿,抓住鼠标轻轻一点,啵!定稿快乐的发了出去。三秒钟后,啵!自己的小企鹅左右摇摇,一条新信息显了出来“谢谢,我一定认真审看,修改完发你,明晚继续。”
朱朱一看署名。
呆住了。
古时!
她这才想起,自己发错啦。朱朱咬着一口银牙,生气的盯着那二个落名,古时,古老师,我发过誓不再理你的,怎么你又出现啦?
还明晚继续?
你车都没啦。
继续个什么?
走路啊?坐公共汽车啊?打的啊?嗯啊,你就想带着我招摇撞骗,混淆视听,我才不干呢。可明晚?不忙,到了明晚再说,本姑娘总是路遇贵人,逢凶化吉的。
但是呢。
这考题让傻大个看看也好。
毕竟他是老师,科班的哦……
“唉朱朱,你怎么还没去哩?”朱朱一回头,老妈端着刚从冰箱取出的中药液,看着自己。朱朱跳将起来:“我忘了,明晚考试。”
老妈一听。
紧张的瞪起了眼睛。
“咋?你不是毕了业哩?咋还要考试?”
“不是,是学生考试。哎呀妈,你去热药嘛,热了我马上端去。”不一会儿,朱朱拎着药袋到了后勤科。后勤科呢,座落在学校教学楼和教师楼的疙瘩处。
实际上是利用发原来的校办工厂车间。
老爸还是后勤工人时的校办工厂。
多红火啊!
除了承接三小本校学生的全部资料卷的印刷,还得益于步校长与前任教委主任的良好关系,几乎把全市的小学资料作业本和试卷等,都弄到了本校办工厂印刷。
工作虽然多而累。
可经济效益也显著。
虽然大部份上交给了学校,但是后勤工人也多少得了些,算是心里平衡。
后来,前任教委主任犯事儿被双规双开,校办工厂就此业务大减,一天天垮了下来。最后,给外人承包,把名儿弄到了校外。
红火一时。
热闹一世的校办工厂。
就此空寂凋零。
其车间大部分做了料库,小部分作了后勤科的办公室。因为是疙瘩接合处,阳光得先在高楼上停停,再慢腾腾落下来。
所以。
这儿四季阴霾。
特别潮湿阴冷,成了大热天,人们最喜欢的避暑山庄。
朱朱跨上台阶时,就瞅到黑黑一片人头,晃荡在阴暗中,有鼻子有脸孔有耳朵的,看得清楚是人,就是分不出是谁?
朱朱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有人慈祥的招啦到。
“丫头,朱朱,给你爸送药来哩?快歇歇,外面热哩。”
一个老人双手拿着个木桶迎上来,是贺伯:“来丫头,这边儿坐坐,凉快。”一面用桶里的铁铲,吱吱吱的刮着桶内,随后又很响亮的在地下叩叩。
叩出来一大堆坚硬的水泥碎块。
“谢谢贺伯。
我爸呢?”
“你爸刚还在,许是出去了?稍等等。要不,你把药袋给我,我转交给他哩。”朱朱想想:“我还是等等,贺伯,你也歇歇吧。”
朱朱瞟着一大片黑黑人头,虽然瞅不清他们在干什么?可知道都是闲坐着,唯有这闲不住的贺伯,还在费力的打扫着木桶。
但这刮桶的声音。
实在令她难以忍受。
再说。
凭什么就贺伯一个人忙忙碌碌?欺负老实人哩。这时,朱朱感到有手在轻轻的动自己的药袋,回头瞧瞧,吓得魂飞魄散,竟是贺伯那个疯儿子。
想想那天。
隔窗偷窥自己换衣的情景。
朱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禁不住退后几步,正踩在半蹲着的贺伯脚上。贺伯一侧身,站起来就对自己的疯儿子一推:“滚到里面去坐起歇凉,谁叫你出来的?”
疯儿倒是听老父的话。
一面往里躲。
一面嘿嘿嘿的傻笑到。
“姑娘,嘿嘿,姑娘!”“你呀,到里去坐下坐下,一不留神就跑出来,挨打呀?”一个高大的人影,迎面拍拍他,然后将他扶向里间。
“让让。
小丁看着他,莫让他乱跑。
要吃中饭了,等会儿又找不着。”
“皮总放心,我盯着他。”朱朱听得真切,忍不住瞪大眼睛往里睃去。那高大的人影一晃,就到了她眼前:“朱朱,把药给我吧,朱科正在校办开会,我转给他。”
小皮球一如即往。
拎着工具箱。
微笑着伸出右手。
“朱科咳了好几天,劝也不吃药,硬抗着,这哪行?”朱朱手一松,那还有些温乎乎的药袋,就到了小皮球手里。
他在手里惦惦。
“一次的剂量?”
“一次。”
朱朱点头,又补充:“我妈说的。”“还是女儿好,老妈的小棉袄哦。”小皮球爽朗的笑到:“我以后呀,一定要女儿,不要儿子。
儿子只知道打呀杀的。
然后浪迹天涯。
找自己的人生。
我算是琢磨明白啦,这人一生奔波,最后伴随你的,只有老婆和女儿。”里面有人笑:“皮总,你才多大哦?说这些,你老婆还不知在哪里养着哩?”
听听话头不对。
朱朱便退了出来。
朱朱一转身,后面就有人打听。
“这是谁家丫头?好漂亮哦。”“朱科的呗,听说刚从大学毕业,待字闺中,××,敢不敢试试?”“这嘛,这个,”
“敢不敢?
龟儿子瘾子大,胆子小,蔫种一个哩。”
小皮球向后扫扫,声音立住。
朱朱到了外面,舒口气,瞅着高楼上的天空,有一种莫明其妙的感觉。贺伯还蹲在地上费力的刮木桶,吱吱吱!响遏行云。
奇怪的是。
后面坐的一屋人。
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安之若素,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听不惯吧?”朱朱回头,是小皮球,竟然神差鬼使的点头:“太刺耳了,怎么没人提意见哦?”
二人前行几步。
声音小了些。
光亮也多起来。
“听惯啦!”小皮球把工具箱放在地上,扬起双臂:“对我们而言,这就像听到干活儿挣钱的音乐。对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和奋斗者,你是不懂的。不过,你想了解,我可以给你讲讲。”
双臂落下。
平稳的靠在身体两侧。
“你是学中国古典文学的。
虽然这与你所了解和吟诵的,那些婉约温存不搭界。可下里巴人,一样有着火热,激情和梦想,”朱朱不屑的垂垂眼帘,小皮球马上换了话茬儿。
“听说昨天你到了教务主任家?”
“嗯。”
朱朱有些难堪。
从理智上讲,她想离开;可出于礼貌,却又不得不搭理。“别把梦想寄托在那人身上。”小皮球简短的告诫:“你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人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这一去,正是趁了他的意。”
想想昨晚饭桌上老爸的懊丧。
朱朱脱口而出。
“就是呀,老爸为难了。”
小皮球轻轻一笑:“没事儿,人算不如天算,他愿意,我还不情愿呢,倒是可以利用利用。”朱朱不由得抬头看看他。
朱朱不笨。
这一问一答。
她完全明白了。
老爸昨晚给自己讲的,的确是实话。小皮球呢,自然也早和老爸进行了沟通,定下了妙计,不用自己担心的。
“可是,我担什么心?
为谁担心?
莫明其妙。”
朱朱猛醒过来,暗暗骂着自己,脸色却有些微红。“那个芳芳不坏,就是太死心眼儿,受了几次挫折,就看破了红尘?那你还活着干什么?行尸走肉嘛。”
小皮球字斟句酌。
看样子。
他是怕伤着朱朱。
这让朱朱感到很开心;“最后呢,在我这儿干了几个月,就彻底绝了望。说实话的,我看在她老爸面子上,完全是管她开工资。
不管她做什么?
芳芳是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可是,仍然无法挽救。算啦,我也不自寻烦恼啦。”朱朱冷冷的瞅瞅他:“是看在他老爸的教务主任官儿上吧?我知道,你的任何大小施工,需要人家的验收审核和签字,才给报帐。”
小皮球点头。
老实的承认。
“是这样的。
可我,觉得自己并不卑微或卑怯;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活得有点尊严。在内心,我就是我自己的主宰,没有谁能代替我自己。
我很尊重我的爸妈。
还有你的父母。
可就是他们,也不行。”
朱朱挑战性的反问:“你是说,什么人都不行罗?”小皮球莞尔微笑:“当然,那要看什么人。哎朱朱,昨天带了些什么礼物去?”
“就一瓶酒。”
“酒?十年陈汾?”
朱朱瞟他一眼。
“又是我爸给你说的?”“哎呀,果真是它。”小皮球一拍自己大腿,号叫起来:“苦也!”
第26章左家父子
听到厨房传出的欢声笑语。
左翼睁开了眼睛。
文人自古多愁善感。
13岁就在县文化馆发表诗歌的左翼,听到老伴儿爽朗的笑声,竟然眼眶有些****。岁月如流水,不过一眨眼功夫,年轻就成了记忆。
回想二人年轻时。
比自己大三岁的白雪。
常要小情人跟着她趟山。
趟山,是当地人对踏青的称呼;趟山,不分春夏秋冬,只要心情忧郁或愉快,跨出家门就是。老祖宗留下的这一湾绿水,这一道山坳和这一片原野,是世间少有的绝美的风水宝地。
那个绿呀。
那个蓝呀。
那个美呀,那个画呀,现在哪儿还能看见?
白雪是县文化馆书记的独生女儿,在那个年代,独生女儿是另类。另类的白雪偏偏对13岁的左翼,情有独钟。就因为13岁的左翼,居然写出了一首缠绵绯恻的爱情诗《吻》
吻
我不愿举手
抚去你身上的宁静
斑驳陆离的星汉里
有一座汉白玉石纪念碑
这样的时刻
铸成一个永恒的心跳
如若你愿意
我将永是一块
承受波涛之爱的礁石
让生命挽着时光
默默地走吧
默默地走吧
你说记忆
才是爱情永不背叛的伴侣
我相信着
犹如天空相信海洋
当一阵子风和竹林的絮叨
越过陡峭的山坡
悄悄儿奔向我
在另一个世界
我重新年轻
重新拥抱你轻轻说
你看窗外兰花正绿
这首短诗。
被当时的县文化馆长偶然看见。
听说作者是一个年仅13岁的初一男生,大感兴趣。
一面亲自拎起电话,约见小作者,一边推荐给书记和各同事欣赏。就这样,小左翼第一次怯生生的见到了,犹如站在云端的县文化馆长,书记和一大帮惊喜的叔叔阿姨。
然后。
小左翼瞧见了书记身后。
一双骨碌碌转动的可爱眼睛……
那些日子多么美丽!那些油菜花多么嫩黄!那些天空多么湛蓝!甚至连那些伴嘴与吵架,都充满了甜蜜!哦,我的青春!我的白雪……
“她们在笑什么呢?”
左翼捏着自己的鼻翼。
回忆幸福,可也痛苦。
心,仍年轻,血,仍滚烫,老年却不请自来,想想真烦啊!“弄晚饭呗!爸,今晚的菜,一定丰富多彩,你要多吃点。”
儿子答。
看看自己的腕表。
“估计是哪二个老总来?”
“总编和副总编嘛,目前就他二人能定稿。”左翼站起来,在屋里踱踱,然后偏头看着儿子:“你的意思是,就此拉人下轿,扶人上马?你又有什么把握吗?”
左长微微一笑。
“当然!
汤副院自己也暗地做了民意测验。
如果前任下马,拥戴他的,起码占全院职工的大部;上面呢,我分别给强局,谢部,宁局和赵处等打过招呼,几大局头都作了表示。
只要报社揪住发难。
他们就群起攻之。
逼迫市里表态,提前进行市医院的人事调整。”
左翼冷笑笑:“你安排得倒是妥当,可知机关算尽,未必如愿?”左长怔怔。“还有,你就那么相信你那个老同学?
事实不是早就证明。
扶上马后的那人。
往往比前任敌手更可怕?
再有,如你所安排,苏书记怎么办?毕竟我还是区文化馆长,管理系统是归于他的指挥序列。”“爸,您就别想那么多啦。”
儿子有些不耐烦了。
老爸的担心。
尽在自己的考虑之中。
事情没那么复杂,也没那么长远;即便自己考虑的是眼前,老爸想到的将来,可活在当下,要顺意顺心才是。
即便是几天的扬眉吐气。
也远比长期受制于人,
的郁闷窝囊强上百倍。
这二代人价值观念,又岂能一时说得明白?“你忘了贡县长吗?”左长甩出了王牌。左翼瞅瞅儿子,搔搔自己脑门,停止了踱步。
这是左家。
也是左翼的心头痛。
一般不轻易提起的。
当年,左翼在县文化馆干得风生水起,颇受顶头上司贡县长青睐。年轻时也曾是文学青年的贡县长,对自己的这位文化馆长,着力培养,视为亲信心腹,亲切友好,无话不说。
就在左翼接到市文化馆组织科的通知。
奉调进市。
莅临本区文化大区的文化馆长,高兴不止,欢呼雀跃时。
贡县长却苦口婆心相劝,要爱徒留下来共谋发展,并告之,自己己经把左翼,视为向政界发展的优秀群艺干部之一。
并诚恳告之。
据可靠消息。
不久,自己可能奉调进市。
职务还可能是市组织部副部长,副部级,这对左翼的政治前途无疑是大有好处。一个人不能把搞群众文化艺术这种旁门左道,视为终生职业。
还是要利用一切有利因素。
进政界,向上走。
才能尽其才华,福荫子孙。
可视群艺为生命,以发现,培养和教育人才为己任的左翼,哪里听得进?一如现在的儿子,暗地讥讽他一样,暗地讥笑恩师的落后迂腐和固步自封……
就这样。
左翼与自己命运中最大,也是最有利的一次机会,擦肩而过。
失之交臂。
就在左翼踌躇满志的携妻带子,荣任本市最大的文化大区文化馆长的第二年,在省委组织部的统一安排下,本市和邻市人事大调整。
贡县长荣任邻市组织部副部长。
贡副部长即日赴任。
带去了几个工作人员。
这些人呢,其实就是他的心腹亲信,;跟着摇身一变,成了邻市组织部,市局,宣传部等强势主管局的厅局级。
恩师贡县长。
不!
现在是贡副部长的提携下。
哥儿们精诚团结,相互依存,携手并肩,正朝着高处疾走,独独少了一个左翼。消息传来,己内定为市第二监狱监狱长,市局刑侦科副科长的儿子,痛心疾首,连连跺脚。
当面痛斥。
老爸眼光短浅。
极端的大糊涂。
虽然仍是一腔热血,不为五斗米折腰,左翼自己也很有些颓唐。一个文化大区的文化馆长,听起光辉,可级别也就是个小科级,并且是搞群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