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梅看到书韵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膈应的慌。
从那一刻起,她看书韵更不顺眼了。一是替自家小姐觉得不爽,二是觉得太无能为力。
书韵这样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户人家里,贴身丫鬟其实都是姨太太的后备人选,大家心知肚明的。贴身丫鬟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爱上自家公子,那是被人夸赞的。
等到公子成年,正房娶进门,贴身丫鬟很快会被抬为姨娘。从此只要不犯大的罪过,那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为公子生儿育女,守着一方小院,一生算不上荣华富贵,也必然衣食无忧。
如果正房生不出儿子,而姨娘生的有儿子,那姨娘的地位就更不可小觑了。儿子可能成为家族的继承人,这样的事也不少呢。
“狐媚子。”疏梅嘴一撇,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心里酸酸的,还有点嫉妒。若是作为陪嫁丫鬟嫁过去,疏梅自然也会成为姨娘,此刻她已经将书韵当做了竞争者。
午后裴义俊接到书信后大喜,迫不及待地拆开来看。看完又忙找来纸笔想要写回信。
“书韵,你到门前看着,不要让别人闯进来。”裴义俊吩咐书韵。
“是,公子。”书韵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屈膝行礼,出门后又将门带上,坐到了门旁一处花架下的石凳上。
“书韵丫头好雅兴,坐在这花架下,真像是一幅画一样。”兵部侍郎的外甥徐知训,领着一帮世家子弟来找裴义俊去后山爬山会友,只看到房门紧闭,贴身丫鬟坐在门外,心知裴义俊应该是在屋里处理一些私事,便故意大声地嬉笑,拿书韵取笑。
“徐公子又在取笑书韵了。”书韵显然跟他已经很熟了,还是脸一红,站起行了一礼。
“裴兄呢?”
“公子在房内处理一些私事,待书韵前去喊他来。”书韵说完就朝房门走去。
“知训,又是你啊。哈哈。我已经没事了,走吧,咱们去后山。”不等书韵进门,裴义俊就从房内走了出来,朝徐知训他们拱手行礼,哈哈笑着,闹做一团。
“书韵,你就不要跟去了。”裴义俊朝书韵使了个眼色。
“是,公子早去早回,注意安全。”书韵会意,连忙站在门口,恭送各位公子。
“哈哈裴兄好福分,有这么个玲珑剔透的俏丫鬟跟随。”几位公子勾肩搭背地边走边说笑。
书韵待他们走远,走进裴义俊的房内,看到书桌上压着一封已装好的信。她拿在手上,站立不动,内心一直在做着挣扎。很想拿出来看看,公子到底给那个不守规矩的姑娘写了什么,但长期循规蹈矩的她又有些挣扎,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叹了一口气,书韵将信封塞到了自己的衣袖里,又整理了一下书桌,将笔墨纸砚小心翼翼地放置好,锁上房门出去了。
“给你。”疏梅正在自己房中闲坐。今日公子们都去爬后山了,丫鬟们不能跟随,也跟不上,权当放假了。书韵一进来,就递过来一封信,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不等她伸手接,就放到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唉,你不要这样无礼好不好。大家都是当丫鬟的,谁比谁高一头啊。看你那个脸子,好像我欠了你一样。告诉你,我不怕你。”疏梅怒火上升,猛地站起身,拍了一下桌子,冲着书韵吼道。
书韵淡淡的脸上,有一丝轻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疏梅听到了书韵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手指颤颤地,指着书韵的脸,恨不得上去把这张做作的脸撕烂。
“呜呜。”书韵突然一捂脸,坐到自己床上,哀声哭了起来。
“哎哎,你哭什么啊。你骂了我,连我家小姐都带上了,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苦啊。真是的。”疏梅一看书韵哭了,顿时有些心虚地说,气势也减弱了不少。
唉,跟着自己小姐学的这个性子,不吃这种软钉子亏才怪呢。
书韵一直嘤嘤哭着,用手帕沾泪,哭得梨花带雨,身子一抖一抖地,好不可怜。
“求你了,别哭了好不好。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只要你别哭了,怎样都行,好不好?”疏梅到后来,几乎是哀求了,可书韵理也不理她,依旧自顾自地哭。到最后,大概也是哭的累了,才抽抽噎噎地停住。
“你去洗洗脸好不好,我给你端水,不然你家公子回来,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呢。”疏梅围着书韵转,感觉太没有尊严了。
书韵依旧不理。一听她说到自家公子,眼泪马上又如珠子一般滚了出来。
到了日落西山,书韵的眼睛已经红肿如桃,泪眼汪汪的样子看了让人心疼。
唉,她长得还真是好看,我要是她家公子,说不定早就把她收房了。
大户人家的公子十多岁就将丫鬟收房的也很多,只是在正房过门之前,尽量不要生下孩子罢了。实在瞒不住要生的,生了便生了吧。如果生的是个儿子,那么还是要摆宴席庆贺的,要是生的是个女儿,就静悄悄地,当做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收房?想到这来,疏梅的眼皮又跳了一下。眼前这个书韵,不会已经被裴公子收房了吧?裴公子年纪也不小了,比着有些人家的公子,现在已经有了长子或长女了,裴公子还没有成亲,納个丫鬟应该是不会有人阻拦的。
想到这里,疏梅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书韵的打扮。长发披肩,头上挽了一个斜堕髻,插着一根玉簪,一枚鹦哥衔玉的流苏步摇,随着她的抽泣一摇一晃,整个人显得娇滴滴的,但不是已婚妇人的打扮。
虽说贴身丫鬟晋级成为小老婆,在穿着打扮上可以讲究点,但有一点不能大意,那就是不能有发丝留在脑后,必须盘成圆髻。书韵没有,那就是还是女儿身。
疏梅轻轻地嘘了一口气。
看到疏梅一直在打量她,书韵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丫鬟,眼里的珠泪又是一串,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裴兄慢走,等会儿饭堂见。”外面传来公子们的声音。看来是爬山回来了,休息一会儿要去饭堂吃晚饭了。
疏梅连忙将信收好,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出门去伺候自家公子了。回头一看,书韵依然坐在床上垂泪。
她可真能哭。疏梅想,不管她了,反正跟自己无关,自己一没有打她,二没有骂她,她一个先做恶人的人,现在反而搞得好像被欺负了一样。
待疏梅走后,书韵才慢吞吞地出门,也没有去洗脸,也没有整理哭得乱糟糟的衣服,连头发也没有扶一下,就这样满脸是泪地,绕着小路,走到自家公子门前。
裴义俊见书韵迟迟不来找他,以为她在忙,便在房内等她,其他公子先去了饭堂。
“书韵,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进来?呀,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裴义俊久等书韵不到,便站起身走出门,自己想去关门上锁,却发现书韵站在房门一侧,泪珠滚滚。
“公子!”书韵突然下跪,“请公子送书韵回京吧。书韵虽在府内为奴为婢,但自小老爷夫人疼爱有加,从未打骂,重话都未曾说过一句。书韵自小伺候公子,公子体贴爱护。书韵自叹这一生遇到了贵人,以奴仆之身,过得这样富贵的生活,就连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儿也比不上。没想到刚到这书院,就被别人的奴婢打骂。不看僧面看佛面,书韵虽然位卑人贱,却也是侯府的奴婢。今日被人羞辱,无颜再跟着公子,只求公子,早日将奴婢送回府,任由老爷夫人处置。”书韵边说边哭,最后深深叩首。
裴义俊听着书韵的话,看着她如被狂风骤雨吹败的花朵一般的容颜,有一丝的心疼,但也不敢相信,疏梅是这样的人。
“书韵,你快起来。说什么傻话呢?你这些年跟着我走南闯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别人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今日或许有些误会或是冲撞,看在公子往日对你一片爱护的份上,不要放在心里。你的心思我也明白。我一直将你当做妹妹看待,从来没拿你当下贱的奴仆。今后,我也会为你的终身着想,必会给你一个好的交代。你放宽心吧。只是这样的事,这样的话,我不想再听到了。你快起来吧,洗漱一下,我们去饭堂。”裴义俊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扶书韵。
书韵呆呆地站了起来,脑子还一时回不过弯来。
她已经说了那么清楚了,可听公子的话里,却是在怪她生事?难道自己的心思,早就被公子看穿了。
说实在的,今天这一场,其实是她自己要发泄心中的委屈而做出来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公子的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无人能比。即便将来正房进门,她也是公子最知心的贴心人。却不料被一个陌生的小姐横刀夺爱。公子的心,已经全被那个女人占去了,一有空就给她写信诉衷情,对自己的柔情爱意似乎没有感觉一般。
本想借着一点事由,挑拨一下他们的关系,没想到事与愿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在公子宽厚,不计较,不然自己被撵出去都有可能。
想到这里,她连忙用手帕沾去脸上的泪痕,福了一礼,“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