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机坪中，我看见那些战机，划过蔚蓝的天际，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那一天，中国空军率先发动了对日的袭击，对上海多处的日本军事目标进行了轰炸，并成功的炸毁了停留在黄浦江畔的日军军舰——出云号，造成了日军人员物资的中重大损失。
而就在中午时分，日军便派出了战机对中国空军进行报复性反击，在杭州湾海域，更是上演了一场激烈的空战，激战的结果是，中国空军击落敌机6架，并无一机坠毁，更无一人伤亡。
我记得那一天傍晚，在夕阳余晖下，成忠带着他的战队披着晚霞回到了虹桥机场。他们是英雄归来，自然有很多人在欢迎他们。
我站在离飞机很远的地方，远远地看着那已经降落在机坪的战机，尽管我不太喜欢成忠对我的态度，但是见到他们能够安全归来，并且打了一场如此漂亮的胜仗，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成忠和战友们走下飞机的时候，早已经有民众捧着鲜花，朝他们迎了上去，我看到闪光灯对着他们又闪又晃的，我依旧站在一旁，没有上前。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我才默默地走到机坪上，对着那些战斗归来的飞机，一一进行着检查，并对机身的数据进行着记录。
我在做这些的时候，非常认真，并没有发现我的身后已经偷偷站了一个人。直到他的声音响起：今天这场仗的胜利，多亏了有你，辛苦了。
我回头看去，见是成忠后，我面无表情说你弄错了吧，打了胜仗是你们，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我打开机身腹部的盖子，认真地记录着里面的数据，他则把手靠在飞机的机身上，低头看着我。
我知道他一直在看着我，我没有理他，在记录完这台飞机的数据和检查完机械之后，我站了起来，转身就想朝另一台飞机走去。
他却突然之间挡在了我面前，笑着对我说了声：丫头，对不起，我知道你还在为那天的事儿生气，所以——现在郑重地向你道歉。
我冷笑了一声后，正要从他身边离去，他却轻轻拽住了我的手臂，我听到他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不会还生我的气吧，都说你们女人小气，看来果然不假。
我听了赶紧转头看向他：谁说我小气了，我气度大着呢……
我抬高下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他有些委屈的看着我：气度大就好，那就别生气了，我都说我错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看着他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忍俊不禁，他看我终于忍不住笑了，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们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我在检查飞机的时候，他的手抚摸着机身，突然问我：丫头，你这个学机械专业的大学生，什么时候能给我造一台战机啊？
听到他这样问，我愣了一下，这个问题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这些从英国买回来的早已经淘汰的机型，我沉默了。
过了好久，我又重新与他对视着：我向你们保证，总有一天，你们一定会驾驶着自己国家的战机，冲上云霄，保家卫国。
真的？他的眼睛闪着光。
真的！我很认真地点头。
这次空战的胜利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人们在习惯性地听到陆军方面惨败的消息后，发现中国还存在着一支能够承担主动对日攻击，并能够取得胜利的空军力量。
其实只有我们自己才清楚，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在面对数倍于自己，装备精良的日本空军，年轻的中国空军将要面对的是严酷的报复性打击。
在抗战开始之初，中国空军能作战的飞机仅305架，而日本的陆军航空兵力为140个中队，海军常备基地航空兵为65个飞行队，陆海军共有作战飞机约2700架。
果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中国空军和日军在上海、武汉、南京、杭州的上空，一场场战斗惊心动魄。
这场震惊中外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了12月初，因为力量的悬殊，中国空军虽然一共击落敌机230架，但自身也损失惨重，在国民政府发出全面撤出上海的通告之后，虹桥机场的战机只剩最后十来架了。
那天晚上，我照例把所有的飞机都检修了一边，刚要离开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微的叹息声。
我朝四周看了看，终于发现在一架战机的起落架处，一个穿着军装的背影正靠在那里，他的手中夹着一支香烟，他应该是很久没有吸一口了，我看到那支香烟上已经是长长的一条烟灰了。
走近了，我才发现坐在地上的人是成忠，我轻轻地叫了一声：队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他看向我，我看见他的面容相当憔悴，眼里已经布满的血丝，他冲我伸出手来，用沙哑的声音说着：丫头，你过来……
我迟疑了一下，而后我将手伸向了他，他将我一把搂在怀中。我靠在他的怀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他却在我耳边说着：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这么抱着你。
于是，我没有动，我的头靠向他的胸膛，他将我紧紧的搂着，我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他的眼睛望向漆黑的天际，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过了很久，他终于放开了，他的语气依旧很沙哑，他说：谢谢你。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烧得厉害，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些停靠在机场中寥寥的几架战机，突然问他：你……就真的……不害怕吗？
他笑了笑：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吐出来的烟雾朝我的脸上拂过来，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回去吧，已经很晚了。我也要回去了，明天应该是最后一场战斗了。他对我说着。
听到这里，我的心突然颤了一下，我看向他，嘴唇微微张了张。他似乎看出来，问我是不是有话要说。
我感觉眼中有液体要滚落出来，我拼命地忍住，我问他：你还会像之前一样，活着回来的，对吗？
大概是有烟灰落在了他的手上，他的神色恍惚了一下，而后他努力冲我挤出一个微笑：丫头，如果我能回来找你，你会嫁给我吗？
这问题让我愣了很久，我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已经红透了。我看了看他的眼睛，我发现那里面不是戏谑的笑意，而是一种很期待的神色。
我赶紧低下头来，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见了我的样子，却自嘲地一笑：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不等我说话，他已经独自朝前走去了，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扯下了军服上的肩章，递给我：这个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我接过那肩章，在触碰到他指尖的时候，我感觉他的手很凉。
我看着他落寞而去的背影，我很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紧紧抱着他，我想告诉他，我愿意等他，哪怕一辈子。
但是那一刻，我却胆怯了，我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那天半夜，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他就接到了指令，带着他的队员们，驾驶着仅剩的十几架战机，又飞向了杭州湾。
以寡敌众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他再也没有回来，他和他的战机编队，最终还是葬身在了杭州湾海域。
在那场战役中，中国空军几乎全军覆没……而成忠，终其一生，换得了他名字中的一个“忠”字。
但是，我也始终没有机会亲自告诉他，我愿意嫁给他，并且，我是认真的。这成了我——终身的遗憾。
淞沪会战虽然失败了，但在这惊心动魄的三个月中，中国军人聚集在抗日御侮，保家卫国的的旗帜下，摒弃前嫌，以民族精神为矛，以血肉之躯为顿，以必死和必胜的信心和勇气，痛击了武装到牙齿的日本轻略者。
战役结束之后结束之后，我又去了英国，在那里我攻读了博士学位，回国之后，抗战已经胜利了。
后来我在工作中，认识了你爸爸，志同道合让我们走到了一起，就是这么简单。只是这一段往事，我没有向他提起过，但我永远不会忘记成忠，我相信只要我活着，他就会一直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我找了很多地方，拖了很多人，才找到一张他的照片，我把我们的照片合成在一起，想他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
丹丹，这照片你应该也见过，那次我跟你爸爸吵架，伤心的时候，我偷偷拿出来对着他哭，当时被你看见了。
你问我他是谁，我只是擦了擦眼泪，告诉你那不过是一位故去的故人。现在你想必应该知道了，他就是成忠，他身边那个一脸青涩的女子，就是我。
再后来，我和你爸爸生活得很幸福，我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就是你。
我把在国外所学的全部知识，都投入到了国防新型战机的研究上。我带出了许多学生，他中不乏国防航空领域的杰出人才。
终其一生，我都在努力实现对成忠的承诺，我相信他一定能看见这一天，因为我向他保证过，总有一天让他驾着自己国家的战机，冲上云霄。
我很高兴你愿意让我给你的儿子取名高翔，他也很争气，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了一名空军飞行员，对这一点，我很欣慰。
高翔比成忠要幸运，因为他生活在这样一个和平年代，可以驾驶着最先进的战机，驰骋在碧海蓝天之上。
丹丹，我愿意把这段往事说给你听，因为我知道，你能理解我的选择，同样，你的父亲他也能理解。
他在弥留之际曾轻轻告诉过我，他知道我心里还藏着一个人，虽然我没有说，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男人。
他很感谢我陪他度过的一生，同时，他也很遗憾，那个我最爱的男人，不是他……
所以，丹丹，如果我的选择，对家人造成了一些伤害，请代我向他们说一声对不起。
我只是希望：
我活着的时候，属于这个家，属于你们，而是死后，能够属于他……
望成全
永远爱你的母亲：沈凌
李丹将这封信念完的时候，她朝周围的人看了看，她看见大家眉头紧锁，儿媳丽萍正在偷偷抹着眼泪。
她从那盒子里去除那个肩章，端详了一番后，递给一旁的宇飞：“这个，送给你了……”宇飞郑重的接过了肩章，他脸上的表情，是从来没有过的凝重。
李丹翻开最下面的那份报纸，那上面最醒目的地方，印着这样一段话：
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铸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磐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白色的越野车静静地停在医院楼下，小马身旁的座位已经空了，他目送着成忠一步步走进住院大楼。
成忠停在大楼门口，回过头来看了小马一眼，小马看见他的神色明显有些紧张，于是小马笑了笑，举起两个指头在额前对他做了一个起飞的动作。
他顿时就笑了，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医院的走廊里，成忠一步步朝前走着，他脸上是满眼的期待，和些许的不安。近了，他终于看到走廊尽头，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正背对着他站立着。
他朝那女人伸出手，嘴角微微颤动着，小心地叫了一声：“丫头……”
女人转过头来，已是满头青丝，依旧是像那晚那样害羞地看着成忠，她抬眼，像他们初见是那样，抬起下巴看着他笑道：“你终于回来了……”
他静静地看着沈凌的笑颜如花，眼中有晶莹在闪烁着：“我回来娶你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沈凌眼中的泪却先他一步滚落了下来，还没等他说完，她就忍不住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成忠……
杭州湾海域，碧波无垠，站在跨海大桥上，李丹一家看着天空中那飞驰而过的战机群，许久之后，才开车离去。
天际之中，气流形成了一道道弧线，与碧波荡漾的杭州湾形成了一副壮美的画面……
鹰击长空，壮志凌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