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堇伦低下头,目光有些奇异,似乎透过我,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很奇怪,你和陈望予没有血缘关系,你为什么这么像他呢?难道是传世?尽管他是个蠢货,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我遇到过最强的对手……那一年我要做一件光耀白家的大事,而堇年第一次公开反叛我,我们是同门师兄妹,共同执掌白家千年,她实力略差于我,在白家声望却远强于我,我们僵持不下——堇年不知,僵持越久,对我的计划越有利,如果不是陈望予出现,我的计划早已成功,白家,早不是如今的样子了,可惜陈望予到了不请自来了,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年轻到”他嘴角浮现出了一个嘲弄的笑:“我以为他并没有什么本事,还有心让他做我的出马弟子”
白堇伦陷入了回忆,他仿佛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他从厨房回来,漫不经心的吮吸着指尖上的一点血。
堇年打着伞站在那里等他,她白衣红裙,静美又凄楚。
“九娘?”他唤她的乳名:“怎么还不睡啊?”
堇年垂眸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托盘,半晌才道:“你又要去——”
“别挡路,九娘”他带着些警告意味:“待会死透了,‘他’就不会吃了”
“为什么——”堇年艰难地说:“你可知道,如果它醒过来,六界皆会经历一场浩劫,其中人间和灵界首当其冲,被灭世也说不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时候整个白家头一个为你的愚蠢殉葬”
“不入虎穴,暗得虎子,九娘,这道理你很快就会明白”
“我并不明白,我只知道白家祖祖辈辈守了它多年,是要它永远睡下去!而不是在它身上动什么歪脑筋!”
“也许?但是白家不能永远是这样温吞平庸,平庸并不是安稳,而是看不到的凶险,九娘,你我修行多年,尚无法飞升,若有一道天劫躲不过去,你我身故之时,白家灭族之日……怕也不远了,你看如今这些后生子弟,哪一个能担起族中重担,若不能趁春秋鼎盛之时,早作打算,白家先祖留下的基业,必然毁于一旦”
“白堇伦,别口口声声为白家打算!”堇年冷笑道:“还不是为了你那点子野心,正逢乱世,天道不查,你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谋取权势!”
“白堇年”白堇伦心平气和的说:“我是白家的人,我和白家,共荣共损”
“我们修仙,白家先祖修仙,是为了顺应天道,积累功德,救忧患世人于苦海,并不是争权夺势!贻害众生!这件事,我为了白家声誉,也为了周全我们师兄妹的情谊,帮你瞒了百年,如今再也容不得了,你若执迷不悟,我们便在此分出个胜负来”
白堇年身后闪出一众人来——那是白家所有的儿郎,此时此刻,都敌视的看着白堇伦。
是堇年。
和他共同执掌白家数年的堇年,将他的亲信全部支开,在他能量最弱的一个晚上发难。
那是他此生打的最凶险的一仗,白家以空间穿越为长,虽然武技上并不十分出众,却能在关键时刻保命,可这庭院却被人设置了结界,任何人都无法穿越出去——堇年和一众白家儿郎,是怀了必死的心来打这一场。
“想知道结果吗?”白堇伦的目光似乎看向了百年前,那个风声,雨声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的夜晚,那个白家讳莫如深的秘密。他勾起一个空洞的笑:“我还是赢了”
屠杀亲族的滋味并不好受,但他没有退路,当他身染鲜血站在庭院中央时,白家儿郎,横尸遍地,白堇年还有一口气,趴在地上,倔强的看着她。
她的道德观简单的可怕,她永远正气凛然,简单粗暴的相信着自己的正义。
“堇年——我成功了!”
一个兴奋的声音骤然打破平静
少年脸色苍白,笑容却好像阳光一眼清透有力:“堇年,我——”
看到眼前的一切,少年的笑凝结在脸上。
“成功了——”堇年喃喃自语:“竟然成功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攀上脊背,白堇伦一把抓住白堇年的衣领:“他说什么成功了!”
“你这个变态,放开堇年!”少年连忙吼道,很快,就得意洋洋的说:“什么成功了,自然是你们地牢里那位大人物,让我陈望予给封印掉了!大卸八块之后封印掉了!你呀,这辈子别想找全”
白堇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谋措了百年的计划,居然毁在一个玩世不恭的少年手里——
他咬着牙,双眼充血,发出一声低吼:“我杀了你!”
少年刚刚做完一件大事,处于身体极度衰弱期,不过白堇伦也好不到哪去。
“来就来——怕你啊!”少年掌心一合,轻喝道:“常驻有情众生,此我生死流内”一道月华端然绽放在他掌心,长刀如雪,他下盘站稳,对准了白堇伦。
“我就来领教领教陈家的小少年出息成什么样子”白堇伦一声冷笑。身形骤然消失。
“不许乱说!我已经不是陈家人”
那个雨夜,风雨雷电声震耳欲聋,轮回的光芒却被雷电还要耀目,那个少年身如游龙,刀法轻俊,连绵不断,竟有晋人风流宛转之态。
“我输了,我输给了你太爷爷,输给了轮回,我活了千年,竟从未见过那样用刀,仿佛天地人刀已经成为一体,那风,那雨,甚至每一缕空气,都在助他”
少年一刀刺入白堇伦的胸腹,因为动作太快,雪白的刀刃来不及染上血污,站稳收刀,一气呵成。
“白堇伦”他声色润朗,穿越千年的风雨传过来:“天道之中,你命不该绝,我便留你魂魄不散,且把祸乱天下的心思收了,数年之后,必有因缘”
“估计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杀我,百年之前,天意在成全他,百年之后,天意却在成全我,我借那管家的身体复生,头一个看到的,就是手拿轮回的你,你说,这是不是天意”白堇伦低头看着我,碧绿的眼睛透露出轻而薄的笑意:“这些年,我最开心的就是这一刻,贞胜先生,轮回神刀,终究都毁在我的手上”
白堇伦说完了话,站起身来:“血池会把你身上的血煞之气一一滤净,我和杜松子树的目的,本来就是一致的,只不过他们不敢杀你,而我不但要杀你,还要让你生不如死,陈望予万万没想到的是,封印数年,他早已成一坯黄土,而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说完,他向门口走去。
“白堇伦,别走”我一字一顿的说。
他回头看我,微笑:“或许你还有什么遗言?”
“我不会死的,你替我兄弟偿命之前,我是不会死的,不过这一次,我不会饶过你”我抬起手,铁链已经被我挣断了。我抬起鲜血淋漓的手,一把拔掉胸口的匕首。
“你——”白堇伦的神色莫测:“你竟然挣脱了深蓝锁”
浓黑的鲜血从我胸口冒出来,我知道我此时的样子恍如修罗,我闭目,脑子里大晨的脸开始浮现,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听课的样子,他面无表情的用书敲我的样子,他死的时候那个绝望的笑,脸上那两个血窟窿缓缓留下鲜血……
出来吧!
出来帮我杀人!
我要杀净天下的畜生!
我的手上月华光绽,一把长刀骤然跃出,轮回第五阶段——杀神!
“不可能!我明明把这把刀毁了”白堇伦说。
“轮回是神刀,不是块铁,只要我心中有他,手中就有他”我握紧了刀,那嗜血的渴望如温水一样流经我的四肢百骸,连心脏的疼痛都不再那么明显。
随着我的意念一动,血池的水如沸腾般的炸起两米多高,这个屋子里顿时形成了一个结界。那是带有血煞之气的结界,非死不得出。
“白堇伦,今天我会死在这里,你也一样”
我的体质被改变之后,没有学过什么招式,我所依傍的,就是快。
但我从未像此刻这么快过。
饮血的渴望带着“杀神”舞动如一片残像,我的招招毙命,白堇伦不停的消失,又不停的出现,我的反应灵敏到了一定程度,在他出现的第一秒就飞刀砍过去!
白堇伦的能量强于我,很快我的身上就多了很多致命的伤口。但是那又怎样?一个心脏已经枯竭的人,还防御什么。我的刀带着血光,在一步这内足足挥了五十二刀!
一开始我还有一个想法,我这条命是大晨在撑着,我要在死之前,给大晨报仇。
后来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字
“杀”
“杀杀杀杀杀”
这场战斗,如一场凄绝的舞蹈,幻觉中我又听见硝烟中的鼓点,咚咚咚的撞击着我的耳膜,最后一刀,和两年前惊人的相似,我以雷霆万钧之势劈下去,白堇伦用手来接。
“别杀我,别杀我,将臣还没有——”
站稳,收刀。
白堇伦立在那里,随后,身体爆裂成了两半。
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