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梳你这样的发型,不好做活路呀。”涂碧美皱着眉头,她只有把头发扎紧,才便于做活路,不然劳动的时候,头一扬一伏的,就是风吹不乱头发,也披头散发。
“听说牟青准备结婚了。”张平取下镜子,递给涂碧美。
涂碧美家里有镜子,她的头发扎顺手了,不照镜子也扎得一天到晚也不会松散。她还是接过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巴就撇开了。肥胖胖的脸蛋,红扑扑里透着黑黄。没有张平的红润里透着白嫩。张平的脸蛋像白瓷碗,而她的脸蛋,好比粗糙材质做的土碗,斑斑点点。涂碧美说:“听说中秋节后几天,日子都定了。她爸爸砍了后院的松树,准备做嫁妆呢。”
“你的呢?”张平关心同龄人的婚姻。
“说在那里的,男方的家境太穷了,爹妈有些犹豫。也不知今后是成还是不成。”涂碧美自己没主意,爹妈问过她的意见,她搞不懂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穷是普遍的事情,家境要好的又瞧不起她,家境一般的又会挑剔她。家境不好的,巴不得娶到她。反正她知道,她的命运从小到大是苦,嫁出去了,也和苦相连。选择的勇气都没有了。
马成光敲响了院子边挂着的短节铁管,铁管生锈了,只有长期敲打着的那个地方,有点亮色。队长换了无数人了,谁当选队长就把这锈铁管吊到自家的院子边。声音锵锵的,传播很远。大家听到这响声,就知道该出工了。家家户户的劳力每人圈篾条,带着镰刀和千担出门了。他们从各个路径,汇集到一块,有说有笑的,收割麦子了,大家的肚皮就又有了填充物,对生活有了激情和希望。
涂碧美道别张平,匆匆忙忙走了。张平也要出门,她给走到院子边的爸爸说:“中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碗里的麦粑留着的。”
张明才听到了女儿关心的话,没回头。他出了院子就碰着了陈志两口子。陈志的脸上有伤痕,从耳朵根劐了条口子,直直地拉到嘴角。陈志情绪低落,掮着千担,千提上插着一圈青篾。谭琴跟后走,她拿着磨得亮光光的镰刀。陈志喊住张明才:“今年的收成也一般,恐怕还没去年的好呢。”
“差不多吧。”张明才顿足,忧虑地望着坡地上的金黄麦林,一些鸟儿在麦地里成群结队地飞翔,它们才不怕佯装成人模样的稻草人,有些鸟儿索性站在稻草人的头顶屙屎。张明才指着陈志说:“你的脸?”
“昨晚让野猫抓了。”陈志并不伤感,不在意脸上是否会留下伤痕。
谭琴拿镰刀捅了下陈志的背,催促他走快些,有些人已经到了麦地里,等候着人到齐了,开始动工呢。只要一人没到,大家都要等,是大家的事情,就该大家同时出力,偷懒耍滑显然是不行。当然偷懒是大家的共同心理,你割一窝麦子,他割一窝麦子,都同时掘进,就看手脚麻利的人,是否能起到积极作用。马成光站在麦地里,巴着叶子烟,桐树的叶片,噼噼啪啪地响在耳边,太阳已经半竿高了,这样磨蹭时间,一上午做不了多少事情。他转身说:“我提个建议,明天天亮就出工,得尽快把麦子收回去。你们认为可能不?”
先到的人,都愁苦着不说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急,恨不能一天就收割完麦子,麦子不受天气的损失,大家的碗里才有搞头,不然的话,一家家都喝麦羹羹。他们知道这些道理,习惯了每天早晨按时间煮饭,不煮饭的人,则去经营自己的自留地。自留地的土地伺候得寸草不留,就长蔬菜和粮食,大家做集体的事情,有一半自留地的热情,庄稼也不至于做成这样,麦穗细细短短的,看着和往年一样的收成,大家心里凉透了,挨饿不是一人两人的事情,有了平衡心理,似乎挨饿就不那么痛苦了。以前当过队长的毛敢,当队长前确实发誓要号召大家努力生产,不让大家挨饿的誓言,终究难以实现。就是去年新选举的马成光也有号召大家努力生产的雄心壮志,一年队长当下来,志气就挫了大半。毛敢吹落烟竿的烟蒂,锁着眉头说:“你说得轻巧,谁家都有理由反对提前出工。哪家没小孩,哪家没喂猪,哪家不煮饭,又哪个不起床屙屎尿呀。大家饿着做事呀?就这样按时出工,算不容易的了。”
先前也当过队长的牟大事啐了痰,痰啐到了地上的蚂蚁身上,几只黑色的大蚂蚁在玻璃般的痰里拼命挣扎。牟大事一脚踏在蚂蚁上,没起脚,那些蚂蚁肯定粉身碎骨。他把马成光的身子扳过来朝向他,马成光身子旋了一百八十度的圈,愕然看着身高力壮的牟大事。牟大事指着齐展展的麦穗说:“你的想法正确。正确不一定得到大家的同意。你瞧瞧这庄稼,一年不如一年。大家不晓得道理么,懒了庄稼,就少了饭碗里的口粮。今年秋收后,恐怕又有些人外出舔盘子的。”
去年就有几个人,舍弃家庭外出去舔盘子,回到家里,居然红光满面,比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他们跑进城里,专门盯住那些餐馆的吃客,人家吃罢,服务人员没上前收盘子的时候,他们就夺了盘子,舔吃盘子上粘的油腻或残菜剩饭,日子比在乡下的人,过得好多了,当然也有挨打的时候,就是别人没吃下席,饿慌了,抢夺别人的食物,被人打的伤痕累累,比如贺华天舔盘子时被人打断的脚,落了个残疾,至今走路还跳一跳的走。贺华天听到有人说到舔盘子,他霍地站起,挥舞着手,叫嚣:“累死累活地做,没吃个一天的饱饭,总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我就是出去舔盘子,让人打死了,也落个满肚子的油水,致死也甘心。”
马成光燥了,指着贺华天骂:“你个断子绝孙的家伙,有种的马上就出去,滚远些。永辈子别回来。”
“啊,看到吃新麦子了,叫我滚,我可是做了工的哟。”贺华天歪着头,翻弄着眼睛,纳闷地辩解。他都嗅着了麦粑香了,咋说他也不出去,就是出去,也要等到秋收后,吃光了稻谷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