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涯,庄园之外。
那个厕所向左的指示牌颓废的站立着,我提手将指示牌归正,回头望了一眼庄园,那栋高处不胜寒的楼宇呆呆地矗立在远方。
四处树影婆裟,却难得一见飞禽走兽。难以想象我就在一个连条狗都没有的方寸之地生活了十八年。而赖以生存的,竟然是师兄口中的神秘和自己对生世的幻想。我闭上双眼,童年的回忆历历在目。
我曾经以为,那座高不见顶的楼宇,深处埋着白娘子,那是一条蛇,而我与这条可怜的蛇有着千年渊源。我虽不是神仙,可喜的是我也并非凡人。要是凡人问起,我依然可以骄傲的说,我不是神仙,但我是神精。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沙弥,肉眼凡胎。
在这里生活的十八年,唯一自豪的就仅仅是一个梦。那个梦里融合着生活理应具备的一切元素,情感、怪兽、虐恋、人蛇、奇异、幻觉、灾难同时夹杂着点理想和浪漫。刺激的是,即使这个世界毁灭了,我也能像一个无事人一样脱离那一片满目疮痍,毫发无伤。顶多就是由于入戏太深,引发嘴唇依旧抽搐乱喊“爹娘”的连锁反应。可这也无碍于我再次行走江湖。
是的,我已决定离开这里,师兄,对不起,原谅我的逃离。我可以承受一场真实的角逐,却无法接受一场虚无的等待。不管我自己是否角色错位,还是入戏太深,不能自拔,这一刻,我都下定决心寻找真理。
我朝庄园内的那道分离线厕所指示牌伸出了一只脚,一个脚的倒影映照在地面上,十八年的阴郁就这么消散一空。
“嗨,神仙?”一个女子冷不防的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我转身回避,一双笑眯眯水汪汪的眼睛正对着我。
“你谁啊?”我扶了扶身上的包裹。
“听说这里关着一条千年大蟒蛇,还住着一个老神仙守护。要是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个老神仙吧。”女子举手指向无生涯。
“老神仙?你那个器官觉得我可以用老字形容?”
女子朝我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伸手扯了扯我的脸皮。说道:“没化妆,不可能啊,这里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荒无人烟了。你既然不是老和尚,那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干嘛?”话音刚落,女子又神经质的尖叫道,“啊!我知道了!你真是高人,易容术!对不对?太高深,太神秘了,好有魅力。”
“……”我撑开女子的手,无力的说道:“对不起,我赶时间。”
“你要去干嘛?如果你不是神仙,你来这里做什么?”女子纠缠着我。
“我和你很熟吗?你问这么多做啥?!”
“那你告诉我老神仙在哪里?”
“奇了怪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就吃了你。”女子露出翻白的眼球,嘴巴朝我吼了一声。
我盯着女子,打量了一番,毫无整体感的着装,头发分叉,眼睛虽大,却是素颜,全身上下脏兮兮。简直能用一坨来形容。她已经执着到要吃了我,于是我提起手指朝山上楼宇戳了戳。
“谢谢。”女子轻蔑了说一句,走开了。
我扶了扶包裹,欲将离开。没走几步,我便迟疑了,山上只有师兄一人,我甚是放心不下。
“你到底是找神仙还是找神精?”我止住脚步说道。
“这关你何事?我找我的人,你走你的路。”女子四处张望。
“这里没有神仙,也没有神精。你从哪来还是回哪去吧。”
“哦?那这山上有什么?”
“一个老和尚,算是半个神精……病。”
女子用眼角挑了我一眼,笑嘻嘻道:“我就找老和尚。”
“你找老和尚干嘛?你认识他?”我突然转过身,欲将盘根问底。
“山下人都说老和尚就是神仙,我找他,为一人治病。”
我“噗”的一声,笑了。我说:“你还是回去吧,这里没有妖精,也没有神仙,老和尚也没有你打听到的那么厉害。姑娘,别瞎折腾了,这传说就是说传,说一说,传一传就变传说了。那就是个草包,没听说他还会治病这么神奇。”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治病,我看你挺像个草包。你看这有一支。”女子从我身上抽出一支沾着的干草。
“既然你这么厉害,我再问一句,有没有见过一句诗。”
“啥?”
“蛇精非精,许仙非仙,女娲不在,法断情缘。”
“这是诗吗?”
“不然是什么?”
天空飘过一朵乌云,我与女子同时陷入沉默。
“没有……”我打破沉闷,我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但是她好像对无生涯的事特别感兴趣,而且似乎做了功课。在没有摸清底细之前,我不愿意再透露关于无生涯的任何事。
“那没你的事了,O吧。”
“啥?”
“滚!”
“你还没说你找老和尚干嘛,就为了治病?治谁的病?治什么病?”
“我擦,你烦不烦。”
“要多少钱?他给了你多少钱?”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笑着说。
“什么多少钱?”
“你演的有点过了,不过也不怪你,临时演员就这个水平。估计就值这个数吧。”我伸出一枚中指,继续说道:“没用的,请再多人,剧本编的再好,也留不住我,我永远也不会呆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今年十八了,这种小把戏也就只能糊弄下十八以上的儿童。”
“……”
“好了,哥我走了,姑娘你随意。”我转身欲走。后背忽然挂起一股凉风,屁股被一脚踢中,我触不及防在地上滚了三圈,包裹里的物件散落一地。
“废话那么多!”
“我擦,你敢说你叫什么名字吗?!我会回来找你的!”
“金锁玉!”女子字正圆腔的答道。
那年冬天,我经常做第二个梦,我梦见我跌入深深地海底,周围空无一物,黑洞一般。突然眼前出现一点金光,一把金色的锁,悬浮在黑暗中闪烁着。我仔细一瞧,金色锁锁住了一条全身洁净的像玉的蛇,这条发着白色荧光的蛇安详的浮动着。我伸手欲摸,突然黑暗中迅速飞来一物,响起一阵阵轻狂的嚎笑。
是笛子!师兄的笛子!笛子击中荧光蛇,荧光蛇瞬间化为无数光点朝黑暗的空间弥漫开,我伸手想要捕捉一丝光点,光点似有意识的逃离,在我眼前不足一米处慢慢汇聚,最后形成了一只饱满的动物,我甚是惊奇,这萤光虫瞬间变成了一只奔跑着的玉狐狸,玉狐狸朝我方向猛然扑来,我手臂间留下一道伤口,伤口流出一股鲜血,玉狐狸见到鲜血也不再追赶我,只微微的俯首去吸食我的鲜血。
一道红色的光又覆盖住玉狐狸全身,俨然一只火狐。火狐双目朝我瞪来,我知那火狐有事要说,她一步一回头,貌似要我紧跟其后。不到片刻,黑暗之中,一排巨大的墓碑展现在我眼前,我下意识的去数那墓碑,一共六座。
奇怪的是每一座墓碑上只刻了一个字,依次是“唵”“嘛”“呢”“叭”“咪”“吽”,随即耳边又响起这六字真言的呼声,绵绵不绝。火狐蹲在六座墓碑中央,“呜呜”的叫唤着,声音悲戚,眼带泪水的望着我,甚是凄凉。我挥手破了那墓碑阵,一股尘烟弥漫于黑暗之中,我抱起火狐,飞快的往外跑。就在此时,一块硕大的黑影笼罩在我身上,我惊秫的朝上空看去,一座高塔“隆”的一声将我与火狐罩住!
那年冬天,无生涯上了发生了很多很多奇怪的事,只是我一如既往的做梦,师兄一如既往的吹笛拜佛。天空经常挂着一大片的鱼肚白。有一次,师兄右手伸直按着自己的心门,这是异域祈祷的标准动作,雪花满地,师兄微微说道:“你的那个梦,为何记得如此清晰?”
我甚是奇怪这梦一直都如此清晰,清晰到一些细节都毫无遗漏。师兄接下来的话让我毛骨悚然,师兄说:“梦太清晰,就不是梦了……”
“那是真的吗?!”
“你希望是真的吗?”
“恩,我希望是真的,这样我就可以拥有不少伙伴,想想,那样多幸福啊……”这句话我只说了半句。潜台词应该是这样的:至少那样,就不用整天面对你一个人了,这样的生活也就适合九十岁以下的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师兄摸着我头的说道,“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师兄能听得到我内心的声音,师兄曾解释过,我与他之间的心是相连的,所以我稍有异动,若敢放肆,他都能第一时间知晓。可我一直很疑惑,心若相连,为何只有他能听到我内心的声音,我却连他何时放屁都毫无防备。
我提起小手摸着师兄的光头,安慰师兄道:“好了啦,你不会死的。”
师兄放下按住心门的手,略显沉重,举头望向菩提树。
菩提树,下起了雨,是的,菩提树下雨了。周围虽笼罩着一片阴郁,却毫无雨滴。我钻进菩提树下,雨点丝丝入扣,仿似能听懂人们内心的声音,我猜想着,作为菩提树的忠诚粉丝,师兄与菩提树定然也心意相通,而我,有生以来,都被这两颗心时刻监控着。
我生性喜水,天生习得水性,大凡是水,都能来去自如。我围着菩提树欢呼着:“哦,下雨咯,下雨咯。”
师兄却喃喃说道:“人会掉泪,树又怎么不会下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