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溟皇历五十六年,初秋,塞外。
无边大漠,古道上传来车轮转轴的咯吱声,以及骆驼脖颈上戴着的瓷铃铛响,顿挫的声音交响在漫漫大漠中,给漠上平添了一股寂寥感伤。
一支商队远远行来,出鄯善府,穿过大河,向中原而去,再翻过一座凌山,就是西溟国境内了。
此两年来,西溟国国君下放政策,封锁了通往西域的大大小小的重要关口,且加大出境关税,使大量的商人断了跨境的财路,除了一些拥有些实力的人能打通些关系之外,没什么底子的商贾只能转战国内,因而,这塞外商路也逐渐被垄断,成了一家独大。
这还是其次,一年前,国君挂帅亲征西塞,一路捷报,全民同庆,然而却在战争的数月之后,军报上竟传来了皇上重伤,死生不明的消息,一时间皇城哗然,某股阴暗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一直不被重视的大皇子亘霄突然一改懦弱好欺的性子,领兵包围皇城,直言是太子设计谋害皇上,令其交出摄政权,自请狱中反省。
百姓闻此,先是一惊,再是一惑,最后各个面面相觑,觉得这大皇子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人都变得有些不正常,莫说这弑君之罪是否落在太子头上,就算是,换个聪明点的人也不会自己把拿在手里的政权叫交出去,而后乖乖坐到牢里面做什么反省吧,又不是傻子。
然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曾经被天下传言拥有雄涛武略,帝王之资的太子不但是傻,还有点疯,真的依言让出摄政之位不算,还一甩袖子走进了监狱中,无论谁都劝不出来。
就在百姓议论着这懦弱大皇子要从兔子变大灰狼,一口咬下这江山时,两年来一直驻守封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三皇子突然起兵,扬称太子被冤,释放太子。
三皇子的军马只一天时间就占据了皇城之外的东西北三城,而南部又是纵横绵延的南坞山脉,真正是让这偌大皇城成了孤立之军,四处无援,等待他们的不是困死就是耗死。
这下子朝中的大臣们纷纷坐不住了,文官启奏的启奏,谏言的谏言,武官拿刀的拿刀,点兵的点兵,全然不将这一没兵权而没朝权的大皇子放在眼里。
驻守在皇城中的大皇子眼看着势力的天平直往一边倒,面上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平稳,然而一到了住处,立刻卸了一身伪装,加紧脚步冲进去,只见堂上书桌边正坐着一个人。
虽被桌子掩去了大半身子,却依旧能看出高挑的身段,衣服是银白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木槿花纹的淡灰滚边,浓密的发丝被羊脂玉簪子在脑后挽了个髻,远处看去俨然翩翩贵公子。
大皇子先是看到那人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的身子,愣了愣,自从两年前偶遇这位白姓公子以来,他每次看到他的背影或者远远的一瞧,就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白公子天资聪颖,自称能预知天下事,并且将这两年来的****说得是一清二楚,甚至是父皇亲征,遭遇敌袭,以及……
“殿下!不好了!皇后娘娘亲自点了军马,一路上直往西塞去了!我们的军队欲要阻拦,可是都被……都被……”上来禀报的侍卫面露敬畏,他是亲眼目睹了皇后娘娘大马金刀的霸气模样,别说是大皇子带来的那几千军马,就是西塞蛮胡的那些粗蛮骑兵恐怕都未必是她的对手,那威风凛凛,那煞气腾腾,只消一击便可让你身首分家,真不愧为战家的子女,丈气豪情,威风八面。
听闻这消息的大皇子却并未显得慌张无措,而是低下头,阴影让他的侧脸有些看不清晰,侍卫并不知道大皇子的意思,还以为大皇子是想以前一样,遇到强的就开始畏惧胆怯,懦弱的蜷缩在自己的龟壳里,心中不免鄙夷,却隐怒不言。
他虽说是大皇子的亲卫军马,却实在不赞成占领皇城这件事,老实说太子治国虽不及皇上,可好歹能安抚民心,而这大皇子什么货色,竟以那忤逆的名号强加于太子,更令人想不通的是,太子竟然会默默屈从!
这真是世人所道的大皇子和太子?莫不是反串了身子吧?
胡思乱想间,只见一直静坐于堂上的白衣人默然起身,抬眸,细长的媚眼直勾勾的看着那侍卫。
侍卫浑身一凛,总算想起了大皇子身边的这号人物,是了,向来懦弱的大皇子怎会有这造反的胆子,可不就是因为这人说了皇城会乱,需趁乱而么!
“三皇子占据三城,有困降之意,即刻调集军马,明日午时攻山。”那人的声音沙哑难听,据说是被人毒哑了嗓子,使说出来的话森冷阴凉,让侍卫禁不住抖了抖。
大皇子有些不解:“攻山,白先生是要攻哪座山?”东西北面皆被围堵,只有一条看似活路的死路,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那人显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摆摆手,脸上似乎有些疲倦:“南坞山乃天险之地,而且有地脉流动,平均每年上升三厘米,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地势就会发生改变,地势一改,乾坤乱,破法乱,因此才有不可攻之名。”
大皇子怔怔的,只听得那人继续道:“攻山队伍不能多,只需三千军马,轻装便服,带足三日粮食,备齐药物,入山之后,不能张皇,不得大叫,更不能随意走动,好了,就这样吧,我困了,再急的事也等一个时辰后再叫我。”
那人说着已经走出了房门,只觉得眼前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让视线变得模糊了些,不过适应之后便好了。
是啊,适应就好了,有些人尽管志趣相投,情意想通,却终究不是一路人。
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虽然一方殷勤的给了,虽然一方也感激的受了,但就是觉得不合适,也许是觉得配不上,对不起吧,原本身边冷冷清清的孤身一人,可突然有个人闯进了生活,还如此疯狂的付出,火一般的炙热,若是换个人恐怕早已经感动得无以复加了。
可又总有些人,会觉得不公平,并不是觉得对自己不公平,而是对对方的不公平。
在自己的心情没有处理好之前,在自己还没能以同等炙热的心却对待对方之前,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那份烫手的感情。
不是不屑,而是不敢。
她已经被伤怕了。
“哟,白警官总算忙完了,要不就顺势拿个一官半职的,做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也算个名利双收么。”刚进了院门,墙上就翻下个人来,一身妖艳的红衣,上调的凤目边描了一点红,让他看上去越发的妖孽。
正是男装打扮的白楼冷冷的扫他一眼,触及到他的满面****,难得笑道:“怎么,追不到人,就想来奚落我?你这又是何苦,他要娶,你便任他娶呗?”
“呸!”男子暴跳而起,好像负了他的不是别人而是白楼似的,指着她鼻子就是一通骂:“怎么的,你行啊,你能好到哪里去,活了两世不都还是个孤家寡人?真不知道怎么能惯出你这么个怪脾性,冷得像块冰,还以为是外冷内热,哪知道是从里到外都是透心凉,任人怎么捂都捂不热,自己冷死自己!”
白楼为了筹划夺城,两天两夜都没合上眼,眼看着三皇子就要杀过来了,正要趁这个时间补眠,才懒得里这只跳脚猫,转身便进屋,哪知道房门一关,林淋嗖的就窜了进来,哐当一下子把她按在门背上,撞得白楼头昏眼花。
林淋一手撑在她耳边,一手擎着白楼下巴,阴霾的目光死死盯着她,声音也低沉下来:“你走后他是真的疯了一阵,被一个姑娘给救了,悉心照顾了好段日子,不久前恢复记忆,外面都传他定是要纳了人家做侧室的,你呢,你怎么想?不告而别,一走数年,白白耗了人家的一颗真心,你说说,你悔是不悔?”
白楼沉默,只是眼中的那丝迷茫还是被林淋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放开她,摇头叹气。
白楼只觉得自己的有点虚脱,也许是几天没睡,太累,也许是前途太远,迷茫。
她其实真的没有想太多,不能让南莜雨死,只能带冷瑜天上皇城,然而却完了一步,没有将她保住,让她落得个半残,下半身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原本一场轰轰烈烈的宫斗因为女主的残次而消失了,太子三皇子五皇子不再因为一个残疾的女人而争来夺去,虞国公又在一年前身死,南谨继位,看在白楼的面子上没有对南莜雨下手,而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白楼生怕女主死了出乱子,时常去南谨府上探望,这时候的女主和南谨并没有产生间隙,还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南莜雨也因为三位皇子对她的态度而心灰意冷每日沉闷,还是白楼经常去开解,两人倒是合得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在外面,她又是另一副打扮,化了男装,用假面改去面部的一些细节,将胸束了,用专门缝制的衣服垫起男人的身材,就开始做她的参谋,而她选择辅佐的人,便是被世人所看不起的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