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银辉洒满窗台,将一袭黑影投落地上,和着树影斑驳微微晃动。
黑衣人一身紧衣劲装,面罩掩去半张面目,独独留出一双鹰準般锐利的眼眸,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注视着床前静静侧躺的人。
似乎是梦中感到了些许凉意,瘦小单薄的人儿无知无觉的翻了个身,顺手将踢到脚边的被子撩至身前盖好,又摸索着将手放在枕边,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呼声,睡了过去。
黑衣人眸光微闪,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一眼便注意到那枕头侧边微微隆起,显然是盖住了什么东西。
安详的睡相,静谧的睡颜,然而即便深眠如此,还是不忘警惕身边的环境,这是要怎样的经历才能历练出这样本能的自我保护行为?
异色的眸子在月光之下晦暗难辨,分不清情绪。
舒缓的风拂过,诡异的调子伴着风声飘来,断断续续,缥缥缈缈,似古乐的敲击,又似奇虫的鸣唱,分不清韵律,却让黑衣人听得直皱眉。
视线又在静静熟睡的人脸上转了许久,最后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踩着一道清风离去。
然而,就在他消失在窗外的瞬间,本应该沉与梦境之中的双眼突的睁开,精光流转,甚是清明,看不出半点倦意。
她睁着一双凤眼停滞些许,缓缓将手伸进枕头里,摸索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锐利的刀锋被一股森然绿光笼罩着,发出阵阵嗅味,她紧抿双唇,将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狠划了一道。
新鲜的血液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又因染了毒而逐渐变得发黑发紫,连带着伤口的边缘都沿着血液流动染上了毒素。
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染毒的伤口以手腕为中心逐渐扩大,发出腐朽的恶臭,剧烈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她缓缓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如此反反复复的过了近半个时辰,毒素已经扩散到了整条手臂,她皱眉将放在一边的布条拿来围裹住腋下,另取了把干净的匕首对着那伤口又是一刀划下。
黑色发腥的血液流出来,同时手上扩散的毒液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皮肤逐渐恢复成以往的苍白色,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而后有些颓然的半靠着床沿,无力的从包裹里拿出一些空的瓶瓶罐罐将黑血收集起来。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外边的天空已经隐隐透出了白光,她近乎脱力的瘫在床榻上,感受着身体里的血液以缓慢的速度补足,以缓和这失血过多后冰凉的身体。
房门外传来轻轻的三声叩响,即将陷入深眠的她一个激灵坐起来,猛的一股眩晕又让她狠狠栽倒,发出极响的碰撞声。
外边显然是是听到了,急道:“小楼!你怎么了!”
“别进来!”白楼看着地上触目惊心的一大摊血,嗓音因为未休息好而变得沙哑难听,已经被推开一半的门猛的顿住,但白楼知道已经来不及了,这么重的血腥味,恐怕早就被那些嗅觉灵敏的人察觉,一时无措。
“小楼,你在休息么?”亘纪麟故作平静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极大的惊愕,诧异,不可置信,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白楼看着那半开的门,在几个呼吸间将自己的声音调整到平时一般,才轻叹了口气:“做噩梦了,不小心打翻了药罐子,你去帮我打一桶热水来。”
药?什么药!这分明就是血的味道!
白楼不说,亘纪麟再疑惑也只能憋着,他也不知怎么回事,自打发现白楼不但识得罕见的药草以及熟睡时明显的自卫动作后,亘纪麟内心陷入了无比的纠结中。
他是从来没有在意过白楼薄凉的脾性以及那爱理不理的态度,一开始他就是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而这个时候白楼出现了,懂得进退识得眼色还知晓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很有趣,也很可爱。
但他就是不希望白楼对他有所隐藏,甚至多几分心眼算计,他并不排斥拥有城府的白楼,但就是不想她将这种城府加之在他身上,这样的感觉很不好。
被隐瞒的感觉很不好!
心中纠结万分,亘纪麟还是给她抬了桶热水上来,踌躇着敲门。
此时白楼已经收拾好了摔倒在地的瓶瓶罐罐,用膏药抹了伤口,放下袖子,将一切都打理好后,走去开门。
亘纪麟一双异色眸子就这么幽幽的盯着她,时间久了,竟有种满腹委屈的感觉,白楼原本还是冷着的面容突然一松,噗嗤笑出了声:“你果真是傻!”
想了想,白楼干脆抬起手指在他鼻尖一刮:“真傻!”
从未见白楼这般破功的亘纪麟双目登时瞪圆,毫无准备的,呆了。
县衙内。
巡抚自昨儿个打发了那付老爷之后脑仁就时不时抽着疼。
实在是不怪他这般,纵使是见过了不少的死人案件,在面对这么一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纠葛时心里也要打呼饶命,更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了一位亲王。
虞国公的威名和声望可都是摆在那里的,无论在以前还是现在,稳坐淮南的虞国公就是一桩孝字的典范,那可是名号响当当的模范人物,每每提起来都该是赞不绝口的,是整个西溟国上下男女老幼无比崇拜的大人物。
而如今他南家摊上了这么个案子,即便案子只是捕风捉影没个着落,甚至很可能是冤枉,可既然已经涉及到了,那么即便是沾了点边边角角,都足够外边那些碎嘴子当茶余饭后的闲话了。
碎嘴子当闲话说说就过,可是有心造势者却不得不防,特别是在炎阳县那案子之后,巡抚更加确定在圣上权威延伸甚微的这南方旮旯里,有某种尚未落到台面的势力正在蠢蠢欲动,一股撩动人心的阴谋正在和平的表面下小心谋划,主导着这整个事件的方向。
房门在此时打开,未炀带着疾步走来,满身腥气扑了巡抚一脸,巡抚微微回神,颔首道:“如何?”
未炀表情略有些怪异,从进来开始就频频向巡抚投递过去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挣扎许久,忍不住道:“大人,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她在茶里下了毒?”
巡抚老神在在的抿了口茶,意有所指:“这白小姐似乎另有打算,之前人声杂嚷,我尚未反应过来,加上她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与案情有关的线索,更是打乱了我的思绪,现在细细想来,这何尝不是一种转移话题的方式。”
“大人的意思是……”未炀似乎想到了什么,默不作声沉思。
巡抚抚了把胡子,手间把玩着小巧的玉杯:“在案子之前的话题便是那面具人的身份,我们只谈及一个魇毒门,你可曾见到他俩眼中异色?”顿了顿,他又分析道:“当时我只觉得那是因为他们心虚才会有如此态度,可是现在想来,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找到了合适身份的默认?”
“也就是说,那面具人不是那方势力?可是他确实带着白小姐逃亡到此,这难道不说明了什么么?”未炀难得有些混乱了,他的脑子一向好使,可是就像巡抚所说的,被白楼那么一打岔之后,很多原来的想法要么是被打翻,要么是被混乱,一时间竟理不出头绪来。
巡抚笑着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其实那面具人的身份很好猜,只是都被我们给忽视了而已,未炀你仔细想想,这九王妃看上去可有半点丧了夫或者惧怕王府势力的样子?她若真的是与人私奔,肯定会对我们这些官府势力的人有所忌惮,因此敬而远之,能避则避,断然不会和我们同来衙门。”
未炀赞许点头,顺着这条线分析:“我们本就有意将她带回去,她若是不肯来,我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将她绑来,只是碍于当时人多,只是顺便找了个理由,而她也跟着来了,很多话也就免了说,可是,她又忽然消失,还在酒水里下了药。”
巡抚继续引导:“可不止是下了药,她与我们分说的那些破案的方法,其实也是在削弱我们对她的警惕,直到那付老爷登门,她就突然消失了,显然是那面具人早有埋伏,依我看来,他们一早就谋划着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明明是偶然间遇见的,那两人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交流便能默契到如此,这两人实在是有趣至极!
未炀也意识到这一点,反而更加疑惑:“可他们既然不想让我们抓到,那不就是意味着正在私奔?”这样问题不就又回来了!白小姐不想嫁给九皇子,白小姐的相好在她大婚当夜抢亲,火烧皇子府,屠杀府中数人,九皇子失踪,两人连夜潜逃,来到此地,正好遇见案子,被他们发现行踪……
明明一切都如此合理,却又似乎哪点与现实不一样,先别说九王妃并无半点愧疚惧怕的表情,就连那面具人都是一副坦然模样,仿佛一切理应如此似的。
巡抚见他猜得差不多了,才悠哉悠哉起身:“走吧,我们先将虞国公这庄案子给结了,而后再去会会那位装傻藏拙得炉火纯青的九殿下,唔,或许现在该道一声九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