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溟皇历五十四年丁酉月乙已日。宜嫁娶,纳采,订盟。
皇子府的马车早早到了萧府门口,五彩华盖车,四方金铃响,八角缀香囊。
白楼一身绯色华服,在牵引下跨出门槛,长风抚过,卷起尘沙漫天,也掀起了盖在头上的红布。
四周俱是惊呼,白楼微微抬头,在逐渐升起的微暖阳光里眯了眼。
眼前的亘纪麟身穿大红喜袍,于高头大马上侧目看来,强烈的光迷蒙了视线,看不清表情,不过白楼还是能感受得到一股带着甜丝儿的喜悦直直穿透过来,直叫她无法呼吸。
就要嫁人了。
向来平平淡淡无欲无求的心猛的一跳。
这个人是亘纪麟,一个在别人眼中疯疯癫癫的九皇子,一个将要带着她远离笙箫,远离这些弯弯道道利用与被利用交叠地方的人。
白楼突然有些茫然。
那么,她对于他,算不算得上利用?
利用他的思想,利用他的身份,利用他的……宠溺……
“绮罗……”台阶下传来一声轻唤,声音里夹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白楼几乎瞬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目光有些发凉的扫过去。
萧培是今日才知道白楼要出嫁的消息的,他之前一直被巡抚囚禁着,就算拿出了令牌,那巡抚显然也认识得令牌,可是就是一句话,不让走,无论如何也不放人。
然而当从门口守卫的谈论间知道白绮罗要提前出嫁后,他怎么也坐不住了,就要出嫁了,那个曾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姑娘,竟然就要嫁人了……
绕是知晓这桩婚事的促成也有自己的一手,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对白绮罗所做的那些事情的怀疑被搁置一边,他千方百计逃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
白绮罗一身丹红嫁衣,衬得那张尖削的小脸雪白,细细的眉眼扫过来,倏然冰冷,他也仿若在那瞬间置身冰凿。
她向他走了过来,一步一步,不是迎上来接她的新郎,而是优雅的提起繁复厚重的裙摆,面无表情的向他走来。
在场的人一时间呆愣,他们只道这大风刮去了新娘的盖头,怎么下一刻新娘就开始往花轿旁边的角落里走,于是都好奇的瞧了过去。
亘潇潇正好走出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顿时拧紧了拳头,精致的面容上出现了裂痕。
“绮罗?”萧培也看到了亘潇潇,发现她的脸色刷的黑下来,心道不好,赶紧生出推脱之意,奈何白楼已经走到了他跟前,他只好硬着头皮摆出一副哥哥的架势来。
白楼心里好笑,白绮罗到底是看上了怎样一个人,说他冷漠无情都是种赞美了,这个人,根本就是绝情,白楼发现自己到了今天都没能摸清楚萧培想要的是什么,他能面不改色的和自己不爱的女人说情话,能毫不犹豫的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能毫无所谓的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流血致死,能随时随地的摆出一张笑脸,温柔的伤害别人。
他能忍,非常能忍。
这是白楼最后的定论。
两人离得很近,面对面站着,厚厚的妆掩不去她冷肃的面容,她仰头与他对视,冰凉的眸子里深沉难以捉摸。
这厮是和白绮罗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白楼。”她道。
萧培一怔。
“记住了,我叫白楼,那个懦弱无能只会缩在你怀里嘤嘤嘤的白绮罗已经死了,”顿了顿,白楼又有些不太确定道:“或者换句话说,她睡着了,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痴恋你的人是她,答应你那些无理要求的也是她,所以,在她回来之前,和你的一些约定可都不做数。”
萧培微微蹙眉,显然还有些难以消化。
白楼深知他不信,又给下了剂猛料:“知道你明明亮出雍王令牌却不能出来么?”白楼听到自己这样说着,还微微勾起了唇角,胭脂将那薄唇印得殷红如血。
萧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不可置信白楼在说什么。
“我让人透露给巡抚,雍王令牌是真,流传血脉的小王爷是假,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真假是不是,而且……最近皇城恐怕也没空管得上这种小事了,你懂的,皇上选妃嘛,随随便便就是几个月,再拖拖拉拉几个月,你要是想讨个说法估计还得等上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白楼也不知是真感叹还是假关心,一句话里语调毫无起伏。
萧培的笑容十分勉强,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又恨不得冲上来将白楼扒皮抽筋,奈何白楼却什么也不说了,转身踏上马车。
亘纪麟十分配合的一扬马鞭,鼓乐吹笙,一时间喧闹杂嚷,一路人马浩浩荡荡的直奔皇子府而去。
入门,登殿,拜堂,成亲。
白楼被人潮簇拥进了洞房里,心里还颇为惊奇怎的会有那么多的客人,亘纪麟的名声一直不太好,还以为不会有人愿意来看个疯子的婚礼呢,看来在这些人眼里还是接着机会攀附权贵比较重要些。
白楼静静坐在床边,心里七上八下,房间里似乎燃着烛火,透过盖头照进来,微微有些凉意,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已经走到门边的亘纪麟折返回来,双手覆上她的手,掌心里传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失神。
“小楼,你怕么?”亘纪麟突然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
白楼:“?”
突然一股大力袭来,亘纪麟竟然整个人扑上来抱住她,白楼惊呆了,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想着,不对啊,按流上这会儿亘纪麟不应该是去给宾客进酒么!
她在盖头之下只能看得到自己的脚尖,此时只感觉天旋地转,却并没有如所料的倒向床里。
她直接被亘纪麟打横抱起来了!
“来了!”亘纪麟凑到她耳边轻声道,白楼听得莫名其妙,下意识的撩开挡在眼前的红盖头,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腰上一紧,竟被腾空抱起,一连好几个起落,亘纪麟踢开了房间里一个像是用来放置东西的大箱子。
“有……有刺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门外瞬间乱起来,白楼下意识攥紧了搂着腰间的手,却被狠狠地抽了出去,接着整个人被放进箱子里,哐当一声巨响亘纪麟竟将她扣在了里面,熟悉的声音隔着厚厚一层传来:“坐在里面,等我!”
很快有人闯门而入,大声吆喝几句,隔着箱子听得不甚清晰。
兵刃之声交响,似是打了起来,白楼狠砸了几下箱子,意识到一己之力根本打不开,慢慢冷静下来。
事变来得突然,却并不是没有一点苗头。
萧培不是傻子,不可能在知道事情是她变相的引导之后还能不有所动作。所以白楼一面答应了亘纪麟静坐家中等候,一面给巡抚暗中递了个消息声称那个当年的雍王未死且有了儿子。
巡抚是什么人,先是得知萧培不知是真是假的身份,又看到个匿名消息声称身份属实,如此巧合之事,第一反应就是怀疑,于是本来板上钉钉的身份就被扣扣上了个真假难辨的名头,萧培依旧被关在地牢里千万想不通。
然而尽管如此,萧培还是派人报复来了么……
白楼自嘲的笑笑,可要是让时间倒流,她也绝不会后悔。或许她对萧培真的没什么苦大深仇,可是一想到当年白绮罗小跟屁虫一般跑在萧培身后叫哥哥,将家里留给她的最好的东西送给他,将自己最珍爱的东西献给他,甚至连自己都要许给他,痴情如此,爱恋如此,等来春夏,盼过秋冬,却换得男人狠心抛弃,另娶新人。
这就算了,这是有多大的厌恶和不屑,才能让他对白绮罗露出那样的表情。
总之,心里不爽就那么做了,对这种薄情寡义的伪君子,做什么都不过分,只是有些对不起亘纪麟,为了打击萧培,白楼每次都毫不犹豫的利用了他,连成个亲都是想要让萧培顾忌着亘纪麟身后的皇族而不敢轻举妄动,还故作矜持的摆出一派清高的样子给谁看?
真是……有够难看的……
白楼将头上的玉钗取出来,沿着箱子的边缘胡乱的划了几下,竟让她撬进来一丝缝隙,光亮让她微微眯眼,同时可以看到外面人来人往,打得不可开交。
不知道谁踢了箱子一脚,白楼直接撞回箱底,一路咣当咣当的滚到一边,在里面迫不得已跟着转的白楼头昏眼花,堪堪回神,不等她爬起来,又被一踹!
白楼:“……”我去年买了个表!
不知过了多久,外边的喧闹渐小,白楼趴在箱子里已经昏昏欲睡,直到一声炸响将她惊醒,才发觉自己还被困在里面,而外面的似乎有人在砸箱子。
亘纪麟不可能在知道她在箱子里面时,还这么暴力,也就是说,外面的人很危险!
白楼欲哭无泪,只觉得是自己造的孽,默默持着钗子护着头缩在一边,等待着箱子砸开后的那一瞬间逃脱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