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夜,小巷的雨,夺命的追逐,绝望的奔跑。
店前的灯笼里摇曳着一星半点的火光,照亮门前几方土地,也照亮了那满是泥泞与红红白白交错的脸庞。
“杀。”
残忍,冷彻,漠然,无情。
随着话音落下,利刃闪着寒光直直扎入伫立在那的人心口,没入肉里,只听得一声闷响,便再无声音。
“撤。”
几个黑影接连蹿走,空余下一片雨声,淹没了寂静,冲洗了满地晕开的血腥。
仰躺在地上的人突突睁着眼白,血丝布满其中,还有一丝水光沿着眼眶流落下来,静静地划过脸颊,落入泥土。
不知是雨是泪。
风吹动了门前两盏灯笼,火光最终没能禁得住大风的摧残,摇摇摆摆,最终熄灭在狂风骤雨里,末时闪了一下,让人看清门匾上的两个大字。
——陆府。
陆府也只是陆府而已,门前的两个石狮子已经久远,凿刻的轮廓已经变得模糊,华丽庞大的府邸之中,不过零丁几个丫鬟短工在走动,拿了一天的工资就可以走了的那种。
曾是的陆府也有权有势霸道一方横行乡里过。
当然,这也是百姓们的说法,毕竟这陆家的主人从来不是那种乐善好施的类型,但凡遇到了一些需要筹钱的事情,表现得也不失特别的积极。
这陆家是外地迁过来的,画了大把的银子在皇城落户之后,并没有开门请酒经营门客名声,而是一如既往的关门闭户,两耳不闻窗外事,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来这里落个户,街坊邻居什么的都与他们无关。
这本来没什么,只是这皇城的地界,哪里不是攀关系的,当官的若是名气不好,很容易会被朝堂上的对手给参上一笔,进而一败涂地,连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当这些“邻居”们稍一打听,却发现这陆府里的人竟没有一人是来这里当官的。
纯属来这里落户?皇城的土地可不便宜。
于是就可以总结为是这陆府主人财大气粗,有钱有势,但是足不出户,吝啬非常,性情薄凉,为人淡漠。
八卦之事,怎么说都不为过,于是这名声就开始越传越离谱,当陆府里的人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不可以挽回的境地。
陆府安居皇朝十年之久,渐渐做起了生意,谈不上红火,但是绝对稳赚不赔,每年都能张灯结彩的在府里面庆祝,只是大门永远禁闭,仿佛与外界隔绝开来似的。
直到后来听说请了产婆进府,才有人反应过来这里还建着一个府邸,府里面养了一大波的人,现在又即将新添家丁了。
陆府的门仿佛就此打开了,自从少爷出世之后,全家上下的庆祝着,请了不少的人来,只是还有一点怪事,那就是每月必回请一位专门的大夫进去给人开药。
家里添了新人口,这本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奈何奈何,三年之后府里面传出了丑闻。
那少爷竟不是老爷亲生的,得宠的小妾不但给老爷带了绿帽子,还将夫人生的亲骨肉卖给了人贩子,让真正的嫡少爷流离失所,生死不明,这消息也蛮让人意想不到的。
不过很快,事情斗转,说是陆夫人在井巷里的乞丐中认出了自己的亲儿子,哭得何其伤感的将流浪多年的儿子带回了家,而至于那妾室,早不知道被扔到了哪个犄角旮旯里了,至于是死是活,当然也无人会去在意这种事。
“陆少?我记得他已经在陆府享了不少日子的福了。”低哑的声音,伴着瓷杯与桌面的清脆碰撞声:“褚柳那里怎么说?不会还是不忍心将他带回来吧。”
单膝跪在地上的人低声不知说了什么,那男人又哼道:“果然如此,一个二个都是这样,当初褚叶将白羽和白晴接走,原说十年之后能给我个弄出两个精致漂亮的屠戮兵器,结果呢,三年前他就失去了消息,连同我辛辛苦苦培育出来的两颗种子也给我藏了起来,真是好大的胆子,现在这褚柳就在我眼皮子地下,怎么,他还想学他哥那样带着人远走高飞?”
回禀的人继续低吟,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静,直到旁边的一柱香火燃尽,灰渍落下,才见男人一手撑头,困倦的摆摆手:“罢了,你先下去吧,有事再来说,还有,给褚柳带句话下去,限他三天时间,再不将陆少给我带来,昨晚的褚叶就是他的下场。”
带所有人都离去,男人抬起手,将旁边的熏香重新点了,房间很快被那股浓浓的熏香味道填满,他极为享受的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靠在那半眯起眼睛来,许久不见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熏香的味道渐渐淡了下来,从浓重的薰味变成了一股带着甜腻的气息,他才慢悠悠的睁开眼,灰色的瞳孔凝聚在屋顶上方一角,静静地看着,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褚叶叛了,褚柳叛了,现在,连你也要这样对我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如此待我?”话语中竟带着几分苦痛。
在他所注视的那个方向,正有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把形状怪异的弯刀,闲闲的倒吊在房梁之上,一双狭长的眼睛如鹰凖般直直盯着他,犀利而又危险。
男人曾经也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这样的眼光之下,然而,到如今已经是多少的岁月过去了,他,不,可以说是他们几个,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原来的装束,原来的喜好,可惜,却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褚葛……”男人听到自己同一种难得哀求的语气,对房梁上的男人道:“你过来好不好,站在我这一边,我很孤独的,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了,所有人,你呢?你也是吗?”
褚葛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从房梁上落下,脚步轻点,只起了少许的风,轻轻的,犹如一片绒毛树叶,风吹便走了,稍一不注意便失去了踪迹。
是啊,褚葛那次不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的呢?
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杀人于无形,斩人与无迹。
“你杀了褚叶。”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可见这已经是他所调查到的可靠消息。
男人一直很不能理解褚葛的调查手段,不,褚家兄弟三人的调查手段一直都是他所不能理解的,为什么每次都能如此轻松的得到消息,却永远不能在第一时间内赶过来。
比如说,褚葛知道褚叶被他追杀,就快要死了,可褚葛就是迟迟不肯出现,非要等到褚叶已经在他手下尸骨都凉了,这个早就得到消息的人才慢悠悠的,很有闲情的走出来,仿佛他做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单纯的旁观而已,其余的一切都无所谓。
男人很费解褚葛的思维方式,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褚葛也是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生物,冷冷的看待着这一切,置身事外,甚至连血浓于水的亲情都能看淡到这个地步。
“是啊,他死了。”男人这么对褚葛笑道:“你也有份,是你对他见死不救的。”
褚葛沉默了,显然并不否认这样的说法,男人则是更为好奇了:“让我猜猜理由,额嗯,你也不喜欢他对不对,小的时候老是抢你东西?或者长大的时候在什么地方做事不对惹着了你,再或者是……你愿想试探我,结果却没想到我真的下得去手?”
所有的猜测,褚葛没否认也没肯定,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一如既往地沉默。
男人扶着椅子,站起来,许是因为坐得久了,身子还有些晃了晃,很快便站定了,他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两三步便到了人跟前,笑意满满的贴上去,手有覆盖在褚葛胸口的位置上,耳朵随后贴了上去,闭眼,静静的聆听着埋藏在那副皮囊之下的,独独属于褚葛的心跳声。
随后,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不一样呢。”
这是他得出的结论。
“一点都不一样,你的心很慢,就像……快要死了……”
“是啊,我快要死了。”褚葛垂眸看着他,突然一手挑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道:“褚叶会死,褚柳会死,我会死,你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的。”
所以,你便不来搭救,而只是做一个冷面冷心的旁观者么?
男人突然有些想笑。
或许,当年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三个人才会对他见死不救吧,并不是因为重要与不重要的问题,而是因为……根本就没必要。
是的,没必要,人都是要死的,早救和晚救,不过就是早死和晚死的问题,在他们看来,这些真是没什么可以讨论的必要的,一切由命,死生在天,他们已经习惯了旁观,所以冷心薄面,残忍无情。
男人突然也就明白昨天夜里,那个被他逼入死角的褚叶在觉察到自己死期将近时,那般平和无波澜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