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洪俊那次给六妹打过电话后,一直到冬天也没再和六妹联系过。妻子红梅又生了一个女儿,本来有个儿子洪俊是不愿意再要孩子的,可是父母执意让他们再要一个孩子,妻子也一心想再生一胎。说有两个孩子热闹。洪俊的大伯是乡里计划办的站长。让他们先不要公开孩子,就在外面生下来,等孩子长到一两岁了,再回家。回来后就说是亲戚家孩子在他们家寄养的。这样免得被罚款。
洪俊在上海做着给门窗装铝合金这档生意。手下有几个工人,在外面的世界里干得还不错。赚了不少的钞票。因为生了二胎,他们连家也不敢回。洪俊白天忙生意,晚上有时候忙饭局。回来后妻子常常是带着孩子已经睡着了。前一阵子,因为妻子检查可能是难产,夫妻两个整天提心吊胆的,为此还吵过几次。洪俊责怪红梅听信父母的话居然要生二胎。红梅辩解道:“还不是为了你们家的后代着想。有儿子有闺女多美满的事。预先也不知道会难产。”
结果很幸运,红梅到了医院,很快把孩子给顺顺当当地生了下来。真是个女孩,夫妻都乐得什么似的。洪俊把对六妹的思念暂时也搁浅了。
孩子长到三个月的时候,给他们增添了不少麻烦,三天两头发热,有时候睡到半夜忽然发热了,而且一发热就是高烧不退,吓得他们夫妻两个一惊一乍的,洪俊这时候也没空抱怨妻子要生二胎了。每次一发热就要挂十天半月的吊针。好了没几天,好好地又会发起热来。医生说孩子体质不好,再长几个月营养跟得上情况就会自动好转的。搞得夫妻两个焦头烂额,每次孩子挂吊针,看到护士戳针时,脑门上满是针眼,淤血一片一片的,红梅的心就像被揪割一样,痛苦极了。孩子不论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经常“哇——”“哇——”哭叫,烦躁的洪俊每每看到红梅眼里包含着的泪水,欲出口的埋怨又硬咽回去。
孩子长到六个月的时候慢慢健康起来。不再断断续续的发热。妻子整天就围绕着孩子转。既要带大孩子,又要给小孩子喂奶,非常辛苦。洪俊每天回家看到妻子满脸疲惫,于心有些不忍,但一想到是她自己一心想要生二胎的。难免在心里嘀咕:活该。这样想的时候又不免自责,自己不是也很喜欢两个孩子吗?人常常是非常矛盾的。
一次饭局上,洪俊碰到一个从六妹村里来的水电工。杯盏交错之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在哪发财,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乡事。“月是故乡明”,每一个出门在外的游子,只要一听到乡音,就难免说起故乡的人和事。席间,那个水电工不知道怎么地说起六妹。原来他也是暗恋六妹的人。因为洪俊手下的帮手也有认识六妹的,所以话题不知道怎么就转到六妹身上了。他们知道洪俊和六妹谈过恋爱,但不知道谈到什么程度。因为那时候追求六妹的人都要动车装载,不论有没有和六妹谈过恋爱,暗恋六妹的人在别人面前也会自夸自己和六妹谈过恋爱,其实有的只不过是和六妹说过几次话罢了,常常是一厢情愿,就自以为和她谈过。就像想吃天鹅肉的人,看见天鹅从飞过头顶,大可以认为自己已经吃过天鹅肉了。
水电工长得高高瘦瘦的,穿着城市小区物管统一发放的天蓝色的制服。不大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脸膛黝黑,他和洪俊喝酒的时候,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个六妹你还记得不?听人家说和你谈过恋爱。上次回老家时我看到她了。在村头,她开着红色的轿车。村民们都问是哪个高干回乡了,这么摆阔。她下车买东西,我和她打了个招呼。她还那么水灵,‘原来是六妹呀,’乡亲们都很惊讶。我老婆说六妹现在可神气了。听说在男方家挣了不少钱。”“那是现在吧,”另一个在洪俊手下做工的人接口说:“我听说六妹刚嫁过去时很不幸福的,那男方家欺骗了六妹家,说怎样怎样有钱,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都是她姐姐财迷心窍,非要逼她嫁给那个所谓有钱的男人。那个男的比六妹大十几岁呢!据说眼睛一到晚上就不怎么看见东西。六妹在他们家吃了不少苦头。”
洪俊听着,一言不发。六妹是他心房后花园里一株独特的奇香。那味儿总淡淡的在心里散发着。忙碌的日子看似忘记了六妹,其实她没有走远,只是藏到心灵的更深处罢了。
“那六妹其实也挺风流的。也不知道和多少男孩谈过恋爱,结果挑花了眼,竟然嫁给一个比自己大得多的人。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就是被人欺负人也没人知道,她也是自找的。”水电工有些愤愤不平。吃不到的葡萄总是有点酸。
“也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命。”洪俊手下的帮工说,“六妹这人不错。热情、善良,对人很客气,有礼貌。肯帮助人。又能干。她今天发财了,还不是说明她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嘛!”
洪俊很想知道关于六妹的哪怕一丁点儿的信息。可是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六妹回乡干什么的?”“她大姐家的大儿子结婚。她回来参加他们的婚礼的。出手很大方,听我老婆说她出了一万块钱的礼金。”
“几时走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来上海时,她还没走。他老公先回家去了。”水电工所知道的只有这些。洪俊很想知道更多关于六妹的消息。可是此时他也无从知晓。他想起自己上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说过会再打电话给她的,没料随着老婆的怀孕到生孩子到孩子生病,这一忙,就把这事给耽搁下了。心里生出无限的歉意。洪俊似乎看到六妹责怪而略带调皮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