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前几天洪俊又打电话过来,约六妹见个面。六妹在电话里始终支支吾吾,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洪俊。刚刚鼓起的想见洪俊一面的勇气很快就被冗长的生活激散了。当初谈到如火如荼时,自己抽身离开,千山万水,嫁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只为满足可怜的虚荣心的心。竟然山一层水一层的过起了人间烟火的日子。
偶尔从忙碌中闲下来,一个人静静守在一隅,诸多往事便会如海潮般涌上心海。时不时回忆起那时在小卖铺卖杂货的情形。自己那时那么年轻,那么骄傲,那么多的追求者,经历过种种感情的羁绊,最终却是潦草地结了婚。孩子生下后,自己每天忙生意,时时忙着挣钱,也很少再去考虑感情方面的事,若不是南通的朋友常打电话来,若不是洪俊再次和自己相逢,真不知道自己在这样一个背井离乡的地方会被生活蜕变成什么样子。
生活真是塑造人的超级大师啊!可以把魔鬼塑造成神仙,可以把天仙打入十八层地狱。人真的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吗?六妹想那只不过是天方夜谭的美好想象罢了。
六妹明白:在强大的生活面前,个人始终渺小如蚁。但人得有战胜生活的信心和力量,要不然就彻底被生活打败了。
今天生意很忙,请来的帮工因为农忙回家去了。只剩下一个帮工还在。很多力气方面的活儿六妹又得自己扛起来。有人来拿货了,得帮人家上车;有人来送货了,得把一袋袋的饲料背进库房。六妹干这活久了,也被锻炼出来了,上百斤重的一袋饲料她能毫不费劲地背起来。一支烟工夫能背上、背下几十袋饲料。嫁到这个小镇上来,为了争口气,为了不被人瞧不起,为了振兴吴门,同时也让那边娘家的人知道吴文家很有钱,六妹真是吃尽了苦头。几年做下来,生意越来越好做,同时人也越来越忙碌。钱是挣了不少,但六妹为此也付出超出常人多倍的辛劳。哪笔生意里不隐藏着六妹的心思,哪张钞票里不流淌着六妹辛勤的汗水啊!
这个下午,洪俊又来电话了。再次提出想和六妹见个面。六妹犹豫再犹豫,还是拒绝了。她怕敢见面,她不想让平静的生活激荡起风波,她怕,见面之后,一切会有所改变,她怕,见面会让老公受伤,会给家庭抹上阴影。当她拒绝时,她能感受到电话那端的洪俊似乎站在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她能感觉他周身在瞬间变得冰冷,她能感觉他那颗充满希望和热忱的心在慢慢下沉。当她拒绝之后,又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拒绝相见呢?自己心里不是非常希望和他见面吗?不是做梦都渴求他的拥抱吗?不是发呆时都想念他颤热的唇吗?当六妹拒绝和他见面之后,这次是洪俊先挂了电话。他那边忽然便悄无声息了,像一枚石子静静地沉入了海底。
晚上,大姐家的二儿子打电话过来,说让媳妇到小姨娘家小住些日子。侄子说,左想右想,觉得还是让媳妇到六姨娘家最好。媳妇怀孕了,让打掉又不肯,反应又厉害,这个不吃那个不爱的,心情反复无常,整天和二侄子斗嘴。侄子希望能她能到六姨娘家住上一阵子,等妊娠反应过了,再回北京一起住。
家里新添了个假老奶,足够让六妹烦心的,今天又要来个孕妇,六妹心里变得异常烦躁起来,再说吴文的二妹这阵子也刚好回娘家,也住在他们家里。吴文是老大,同时因为六妹人大方、善良,他们家相对而言,经济条件又好一点,亲戚朋友就喜欢奔她家来。她没法拒绝二侄子的媳妇。她知道就是她执意不肯,二侄子还会死磨硬缠让媳妇来的。再说他们当初结婚的时候,因为全家人都反对侄子娶这个作风散漫的四川妹子,所以他们在北京打工的地方办结婚宴席的时候,老家没有一个人出席。在这件事上,男方已是理输一次了。六妹自觉有些愧疚。姐夫早已去世,姐姐相继随他而去,他们家的事也没人给当家。那阵子六妹生意又特别好做,所以原计划去北京参加二侄子的婚礼,后来取消了。另一方面也因为吴文在跟前打了退堂鼓,吴文说的也是实情,就是娘家的许多事六妹操的心有点过了。别的姨娘可躲就躲,只有六妹什么事都肯担当,如果被担当惯了,麻烦越来越多,只怕没有多少安宁的日子过。六妹也就听了吴文一次,少一次麻烦是一次。大侄子听话,娶了个深圳老婆,一家子都移居深圳,靠丈母娘家去了。大侄子没让六妹操多少心,但是他到女方那边去的时候,六妹也很给了一笔钱。大姐家平常有个什么事,一般由六妹当家,只可惜二侄子实在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外面打工也只是混日子,常常是吃了上顿下顿没有着落。庞娜是二侄子在酒吧里认识的,他是酒吧的保安,人长得铁帅。魁梧又英俊,双眼迷离的庞娜很快被他的外貌迷住了。二侄子那小嘴特别能吹能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浪荡的庞娜给搞定了。还心甘情愿嫁给身无分文的他。
把侄子的媳妇接来时,是第二天的黄昏。她叫庞娜,细瘦的身材,烫着一个飞机头,连头到脚估计不足九十斤,标准骨感,秋天了,还穿着短裙丝袜,肚子因为月份小,没有显山露水,不留心根本看不出来。六妹把她行宿安排在后厢房,就在六妹夫妻房间的隔壁。那个房间是给长大的逸飞准备的书房,逸飞现在还小,晚上还是跟着父母睡。
这一晚,合家团聚。大姑子、二姑子,小叔子及其媳妇,吴文的二伯以及二伯家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都被请来做客。六妹家平时来个什么亲戚朋友的,公公喜欢把一家子大大小小喊来吃个饭,时常如此便形成了习惯。陆老太家的小女儿,还有尚未结婚的女婿,和六妹也是熟人,诊所就在六妹门市的旁边,他们一对恋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到六妹家做客。本来六妹说到街上的饭店办两桌,可是公公说,都是自己家里人,还是在自己家里做饭吃着舒服、放心和痛快!
六妹掌勺,两个姑子负责捡菜和刀工,小叔子媳妇春兰负责洗刷碟碟盘盘,整理桌桌椅椅。忙了几个小时,才把一顿饭菜给准备好。
刚开始喝酒的时候,庞娜居然也要喝,六妹说孕妇喝酒对胎儿不理。庞娜振振有词说:“都说新禧之日男女双方不该饮酒,我们结婚那天,你侄子和他的那些朋友还不是大碗喝酒,我们当时在北京举办婚礼,打电话你们这边人都嫌远,没有人到场。这孩子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庞娜的假睫毛向上一扬,又嘟噜了一句:“这孩子我们根本没想过要。我还没有玩够呢。哪有空闲带孩子。再说你侄子他更没有玩够,天天和那些狐朋狗党搅合在一起。说不准哪天看上别的漂亮美眉,把我一脚给蹬了。但你侄子又害怕我经常打胎,以后没法再怀孕,所以……所以,其实我也不想打掉孩子。我也害怕将来不能够再怀上孩子。啊呀——”庞娜伏在在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六妹很后悔今天请客。自己难为情,客人也过意不去。庞娜哭得一团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