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晋贤用手紧紧地攥着香囊，仿佛是攥着救命稻草一般。她折回之时，重又路过陈美人处，见司马睿的鸾轿立于门口，脸上挤出一抹冷笑，所谓“一生唯一人，白首不相弃”，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曾经被称为恩爱榜样的他们，你侬我侬，势均力敌，而现在，她却不过是一个居高临下的帝王手里的玩物。
石晋贤回到自己寝宫，绵儿并未睡着，听到开门的声音，忙迎上去，石晋贤脱了披风，将香囊交给绵儿，说道：“将这香囊里的茱萸子拿出来，重新换个香囊装上。”
绵儿诧异地问道：“娘娘是从哪里得的这香囊？”
石晋贤胡编道：“在园子里拾的。”
绵儿知她说的不是真话，也不敢再问。
石晋贤定定地看着绵儿，突然板起脸来问道：“你是王丞相的人？”
绵儿吃惊之余，笑容僵住，结巴地说道：“娘娘，怎么会这样问？奴婢哪有资格认识王丞相？”
石晋贤干笑道：“不是王丞相的人，怎么会轻易就能得到王丞相的信任？那张字条，出自王丞相手笔，你若不是他的人，他怎么会放心到自己亲自写这几个字？”
绵儿听了，拜倒在地，惊恐地说道：“娘娘饶命。奴婢对娘娘没有坏心，不会害娘娘的。奴婢没想到娘娘会认得丞相的字。”
石晋贤狠狠心，咬牙说道：“原本是本宫在质问你，你却反过来试探本宫？心机如此之深，怕是留不得你。”
绵儿弄巧成拙，痛哭道：“娘娘，奴婢对您忠心不二，刚才失言，还望娘娘恕罪。”
石晋贤发泄完气愤，慢慢冷静下来，她说道：“既是如此，那就让本宫见识你的忠心。你立马和王丞相联系上，本宫要尽快见到他或者清河长公主。”
绵儿擦了泪，说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把口信带到。”
石晋贤身心俱累，她不知道是自己心老了，还是越来越敏感，现在的她，没有一点儿安全感。原来一个人的出身如此重要，在她还是王青城的时候，她潇洒任性，快意恩仇，因为她背后有着强大的支持，那就是王氏家族。而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道姑，完全要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死亡随时都会光顾她，反复无常的司马睿，更可以随便将其捏得粉碎。
她最终还是需要她的家族来保护她，她现实地明白，自己竟是如此渺小脆弱。
三日后，清河长公主带着王云洛进宫看望寻阳公主司马逍。
石晋贤带好礼物，也去向司马逍请安，一进到公主的宣乐殿门口，便听到悦耳的欢笑声，这笑声单纯而干净，不由得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绵儿随侍在她旁边，见她驻足停顿，便说道：“娘娘，我们进去吧。”
石晋贤失笑道：“本宫最近越来越爱空想了，浑然忘了时间和地点。”
主仆进到院子里，见司马珍珠和王云洛正在玩竹马之戏，不由得笑道：“果真是小儿女，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王云洛骑着一竿竹子，跑到司马珍珠面前，笑嘻嘻地说道：“珍珠，你坐在我后面，我带你云畅游天宫。”
司马珍珠捂嘴而笑，脸上泛起浅浅的红晕，说道：“你骑的又不是龙，怎么飞上天？下海倒是可以。”
王云洛嘿嘿笑道：“不论上天入海，有我在，你掉不下来的，快上来。”
司马珍珠听了，也不拘泥做作，和他一并骑着，两个人满院子里转啊转。清河长公主坐在石墩上，司马逍则偎在清河长公主怀里，看着他们两个搞笑的样子，拍手直笑。
石晋贤快步走到清河长公主面前，向她施礼道：“臣妾石晋贤，拜见长公主殿下，寻阳公主殿下。”
从石晋贤进来的那一刻，清河长公主就注意到她了，一脸惊讶地看着她，眼神一瞬不瞬，见石晋贤行礼，这才笑道：“石婕妤请起。都说你长得像王皇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快坐吧。”
石晋贤见清河长公主比以前更丰腴，浑似一个中年妇人，想来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幸福生活，她不禁暗自钦羡，眼神里也流露出企慕的神色。
清河长公主见状，遂对司马逍说道：“逍儿，你压得姑母腿疼，去找姐姐和哥哥玩去吧。”
司马逍何等聪慧，察言观色，知道她们两个人有悄悄话要说，便起身离开。
清河长公主见司马逍走得远了，低声笑道：“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秀色可人的清河了，自从之南死后，我就忘记所有恩怨，有些放任自己的身体。你却独得上苍眷爱，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岁月好像把你忘记了。”
石晋贤忍不住悲怅，抽动鼻翼，强笑道：“嫂嫂说笑了，嫂嫂现在的生活，正是我最羡慕的，相夫教子，富贵无忧。”
清河长公主听得她说这话，心下了然，她就是王青城。遂说道：“看你神色，似是不如意。皇上对你不好吗？”
石晋贤幽幽叹气，苦笑道：“我现在是石晋贤，而不是王青城，他在朝事上受到王家牵制，自是把满腔怨恨撒在我身上，虽然并未明白地表示出来，但在他心里，他变相地折磨我，也是在解恨。你不知道，他说等他死了，要让我殉葬。”
清河长公主听了，不由得变了脸色，瞪大了惊恐的眼睛，说道：“他怎么变得这么残忍？这可怎么办？你不要着急，我回去和你哥哥商量商量。”
石晋贤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见到了疼爱她的家长，哭诉道：“嫂嫂一定要救我，我虽不怕死，但不愿死得这等窝囊。”
司马逍远远地看着她们两个，见石晋贤当着姑姑的面掉泪，自己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绵儿在一旁提醒石晋贤，说道：“娘娘，公主还在呢。”
石晋贤警醒过来，抹了泪，一时无语。清河长公主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若是你怀孕生了孩子，按理说就不用殉葬了，不管他心意如何，你且先生下孩子，多少有些筹码，我和你哥哥再按机行事，定不会让你白白冤死。”
石晋贤点头说道：“常言说‘伴君如伴虎’，果然是让人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清河长公主又说道：“皇上已经下旨封祖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给千人廪，布三千匹，不给铠仗，让他自己召募兵勇，率军北伐。由此可见，皇上并无收复中原之志，只不过是驳不过祖逖一腔爱国之心，你日后言谈间注意，不要再提北伐之事，以免他认为你和他不是一心。”
石晋贤感慨道：“所谓勇将报国无门，说的就是朝廷不给机会，不给支持。我有一封信想交给哥哥，还请嫂嫂成全。”说着把信悄悄塞到清河长公主手里。
石晋贤转过脸来，看着三个孩子，由衷地说道：“希望他们不要像我们一样，再经历乱世颠沛，生离死别。不幸早亡者尸骨难拜，劫后余生者孤苦凄凉。”
清河长公主听了，也甚是凄楚，说道：“其实我早就原谅了之南，毕竟是年少时的儿女情仇，人越长大越看得开，看得淡，若她现在还活着，我也可以接受和她共侍玄朗。”
石晋贤对清河刮目相看，说道：“对女人来说，人生最难得的不一定完全是刻骨的爱情，有时也可以是女人之间的情分，从孩提时代的总角之好，若无意外，可以一直延伸到垂垂老矣的挽手相伴，不像男女之情，那么短暂易逝。”
清河会意，说道：“你是不是又想起了林滔滔？”
石晋贤抿嘴不语，脸上带着深深的哀伤。
是夜，司马睿临幸石晋贤，一番云雨后，司马睿问道：“今天长公主来看逍儿，听说你也在。”
石晋贤撒娇地笑道：“臣妾还去不得吗？因为独专圣宠，臣妾在这宫里连个朋友也没有，只好和公主们多走动，皇上要是不愿意，臣妾以后就不去了。”
司马睿沉默半晌，说道：“朕是不是给你带来很多困扰，其实谁没有委屈呢？朕也有很多委屈，无处诉说而已。”
石晋贤听了，说道：“皇上这就难为臣妾了。臣妾想为皇上分忧，但是又不愿意为皇上分忧。”
司马睿纳闷地说道：“这是为何？”
石晋贤趴在他怀里，说道：“皇上的忧愁是来自前朝，皇上若说给臣妾听，臣妾一旦发表意见，就有了参政之嫌，可臣妾又是皇上最宠爱的人，不为皇上分忧，又显得薄情寡义，故此为难。”
司马睿笑道：“你这个人就是太心思细密，考虑周全了，有时候，朕都觉得你高深莫测，不可交心。”
石晋贤嘟嘴嗔道：“臣妾哪有那么叵测难猜，只是皇上没有真心待臣妾罢了。”
司马睿听了，有些彷徨，说道：“朕的真心都用光了，如果你曾经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就会明白一旦付出全部，就像连根被拔起的大树，彻底断了后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