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石晋贤披衣起床,她睡不着,又不能随意走动,只得在自己宫里来回踱步,灯火昏暗,她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变形,感到莫名的惊恐与空虚,她蜷缩成一团,将头歪倚在手臂上,独自体味清冷的孤独。
门“咿呀”一声而开,她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猛地回头,见司马睿身着便服,面色微红,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酒气渐渐袭进鼻翼,她断定他喝了酒,也不上前请安,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眼神专注。
司马睿展颜笑道:“估摸着你没睡,果然猜中。”
石晋贤冷冷地说道:“你把我俘虏到宫里来,就是做她的替代品吗?”
司马睿笑容僵住,走过来,坐在她下首,背对着她,冷漠地说道:“看来消息挺灵通的,你毕竟年轻,不知道这样的开场白往往会把后路堵死,大家都尴尬。”
石晋贤看着他的背影,手指微微一动,她有股冲动,想去抚摸他的后背,但她清醒的意识控制住了她的冲动,她的手停在半空,再也不敢前进一分。
他转了话题,以故作轻松的口气说道:“你要是不想待在这里,明天就可以走,朕不强留,不过,你一旦出宫,就必须保证一生只做道姑,不得嫁人,孤独终老。”
石晋贤不服气地说道:“那可不行,我要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办?道姑又不是尼姑,道姑是可以嫁人的。”
司马睿的语气冰冷至极点,坚定地说道:“朕规定的,你不可以。”
石晋贤生气了,伸出脚来,轻轻踢了司马睿一脚,冷哼一声,说道:“专横霸道,讨厌。”
司马睿被她一脚踢在腰上,虽不觉疼痛,却发现自己的天子尊严,在她眼里,竟如同儿戏。不得不板起脸来,恶狠狠地说道:“真是乡野丫头,不知规矩,连朕也敢欺负,小心朕砍了你的脚。”
石晋贤弱了气势,悄悄挪动身子靠近他,嬉皮笑脸地说道:“呀,真生气了。”随即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又自言自语道:“好像又没有生气,要不然怎么没摸到龙角?”
司马睿被她惹笑,一脸嗔怪地说道:“你打朕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可惜朕软硬不吃。”
石晋贤束手无策,无奈地说道:“果然世人麻烦,还要去猜心事,不似我道中人。”
司马睿见她眉峰低蹙,长长的睫毛上下扑闪,恍若王青城再生,遂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青城”。
石晋贤忽然笑道:“我明白了,我一旦情绪阴郁时,神态就像王皇后。若想做回我自己,只能天天保持心情欢快舒畅。”
司马睿发现她总结的很正确,便笑问道:“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还没有喜欢的人吗?”
石晋贤思索片刻,摇摇头说道:“没有。”
司马睿怪笑一声,说道:“朕永远都是这么幸运。”说罢,自己站起身来,摇晃着往门外走去。
石晋贤也不相送,她打个哈欠,重又上了床,蒙头而睡。
第二天一早,便有趋炎附势的宫人络绎不绝地登门拜访石晋贤,弄得她不胜其烦,她对绵儿说道:“赶紧关了门,谢绝来访。她们成群结队,心机叵测地来看我,又加之一番评头论足,难道我是仅供观赏的吗?”
绵儿笑道:“娘娘莫急,且满足一下她们的好奇心吧。况且娘娘现在还没有封号,但凡有地位比你高的来登门,那必是要出门迎接的,可不敢摆起架子。”
石晋贤百无聊赖,遂说道:“出门溜达溜达,以解愁闷。”
绵儿回道:“也好,娘娘可以趁机熟悉一下宫中环境。”
主仆二人便出了门,去了御花园,石晋贤正漫无目的地瞎逛时,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伫立在墙角,身形抽动,似在哭泣。
石晋贤遂快步走了过去,见一个小女孩站在一片花草前,以手拭泪,低声啜泣。
石晋贤小心翼翼地打招呼道:“你好啊,是谁欺负你了吗?”
小女孩倔强地站着,连头也不回,语气生硬地说道:“少管闲事。”
石晋贤观察了一下现场,猜测道:“是不是你种的花让人给摘走了?让我给你分析一下是谁干的,好吧?咱们两个连手把凶手揪出来。”
小女孩听了,转过身来,晶莹的泪水还挂在眼眶,看见石晋贤,惊叫一声:“母后。”
石晋贤的心像是被一根尖细的铁丝猛地戳破,无比痛楚。她蹲下身来,揽着小女孩的腰,笑问道:“想来你就是寻阳公主,我是石晋贤,哦,我应该向你施礼的。”说着,向寻阳公主司马逍请安。
司马逍错愕良久,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是个陌生人。她伤心地说道:“我听说父皇的新欢是个道姑,就是你吧。为什么你长得那么像我母后,我不喜欢你。”
石晋贤调皮地笑道:“公主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你要是不嫌弃我,我可以做你的军师,帮你破案。”
司马逍半信半疑地说道:“你怎么破案?你才进宫,你怎么知道谁是凶手?”
石晋贤自信地眨起右眼,笑道:“让我来分析一下,你种的是萱草,现场没有鸟兽的爪印,只能是人为。凶手放过含苞未开的花骨朵,应该是只摘了盛开的花,篱笆也没有踩烂,想来那个凶手应该也知道这花归你所有,但她还是忍不住摘了几朵,只能有一个原因。”
司马逍瞪大了双眼,一脸期盼地看着石晋贤,石晋贤则左右巡视一番,悄声说道:“萱草又名宜男草,本朝开国名臣周处曾写了一本《风土记》,里面有云∶‘怀妊妇人佩其花,则生男。’所以想生男孩的怀孕妇人,都会佩戴萱草。你只要想想宫里现在谁怀孕了,谁就有可能是凶手。不过此事要保密,小心打草惊蛇。”
司马逍心领神会,瞬间就对石晋贤消除了戒备,拉着她的手,也左右巡视后,郑重小心地说道:“陈美人刚刚怀孕了,她前几天还见过我侍弄萱草,应该就是她干的。”
石晋贤笑道:“我们是官,陈美人是贼,官兵抓贼,好刺激啊。”
两个人都非常兴奋,神秘兮兮地向陈美人的寝宫进发,路上遇到其他宫的妃子们,连礼节都顾不上,兴冲冲地快跑。不明所以的人们心里都暗自纳闷,这个刚进宫的道姑竟然有如此大的魅力,这么短的时间里,既征服了皇上,又和寻阳公主成了朋友。
陈美人正坐在自家寝宫的院子里晒太阳,她一心想要生个儿子,收集了不少的偏方,又听说每天早上晒晒太阳,吸收阳光的精华,就可以生个男孩,于是每天都要在院子里晒晒肚皮。
司马逍和石晋贤扒着门缝往里张望,见陈美人正对着门口,腰上系了好几条香囊,难以辨认。司马逍索性敲门进去,唬得陈美人“腾”地站起来,她以手抚腰,撒娇地抱怨道:“公主要来看望臣妾,着下人先来说一声,臣妾好有个准备。您冷不丁闯进来,吓了臣妾一跳,臣妾现在可是孕妇啊。”
石晋贤跟在司马逍后面,见陈美人生得珠圆玉润,柳叶弯眉,樱桃小口,是个标准的美人,遂笑道:“美人好,我是石晋贤。”
陈美人一听她的名字,板起脸来,冷笑道:“你就是那个野道姑,真是不知尊卑,见了本宫居然也不知道请安问好。”
石晋贤也冷笑道:“叫你一声美人也是抬举你,我又不是这宫里的下人,皇上说我只要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再说我现在没有名分,不好说是在你之上,还是在你之下。”
陈美人见她如此嚣张,气得柳眉倒竖,大喝道:“来人,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掌嘴。”
司马逍挡在石晋贤前面,严肃地说道:“陈美人过分了,她刚才说得话一点也不假,她现在没有名分,你不能乱来,她还是我的朋友,我看谁敢动她一下。”
陈美人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不敢反驳,又不想灭了自己威风,一时下不得台来,杵在当地,忽然捂着肚子,痛苦地说道:“哎呦,让这个贱人气得伤到胎气,肚子好疼。”
石晋贤趁机走到她身边,弯腰施礼道:“美人不要动怒,这样对孩子不好。石晋贤赔礼就是,美人大人大量,不要记恨小道。”
她和陈美人咫尺间的距离,细细去闻她身上香囊的味道,说道:“看来陈美人一心求子,连萱草都佩戴上了。”
此话一出,陈美人和司马逍都变了脸色,陈美人神色惊慌,忙辩白道:“你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戴过萱草了,我身上这些香囊都是用来驱蚊静心的。”
石晋贤也不怕得罪陈美人,伸手指着陈美人腰上一根用紫色带子系着的香囊,笑道:“这不就是。”
司马逍的小嘴撅得老高,一脸委屈伤心,说道:“陈美人你太让我失望了,萱草如此普通常见的花草,你上哪里找不到,非要强摘我的。那些萱草是我用来怀念我母后的。”
石晋贤听了,似有触动,咬着嘴唇,将脸别向一边,不敢看司马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