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万年在离开时,摘下身上的玉佩想送给王青城作为信物,王青城把玉佩推回给他,脸上泛起薄薄的哀愁,说道:“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反而会使双方的感情减淡,你我之间本是两厢情愿,互不相欠。日后你回北方,我往南走,终身不会再相逢,就不必再拿什么信物,或者说什么海誓山盟来搪塞了,大家都是江湖儿女,形式没有任何意义。”
慕容万年见她如此决绝,更怕她会忘记自己,便说道:“不要忘了我,我父亲是慕容廆,你若有难或者想我了,都可以来找我,我住在昌黎棘城。”
王青城看看天色渐明,催促道:“快走吧,若是被人撞见,还要费一番唇舌去解释。”
慕容万年恋恋不舍地望着她,想更清楚地记准她的模样,王青城洞悉了他的心事,笑道:“有时候越想牢牢地记住一个人的脸,反而会在不久以后,就彻底模糊了记忆。物极必反,说不定哪天你会纠结于我脸上有没有痣,在左边还是在右边呢?不必耿耿于怀,忘记就忘记吧,我不会介意的。”
她越宽慰他,他越放不下,这一招欲擒故纵相当奏效,她心里何尝不想被他深深地记着,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刚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一半也是劝解自己放下,不要太执念。
所谓生离死别,只有自己身临其境,才能体味到个中的辛酸无奈与伤心不舍。
慕容万年走后,王青城闭目养神,她发现自己的大脑渐渐充盈起来,尘封的往事都一下子涌现在眼前,她整个人终于通透了自己短暂的前半生。
她回到房间时,珍珠还在酣睡,她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动静虽小,但还是惊动了珍珠,只见珍珠眉头紧皱,说起梦话来,她带着哭腔说道:“小姐饶命啊,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王青城见她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忙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身上,自己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柔声抚慰道:“珍珠乖,不哭不哭,姨母在这里,谁也不敢欺负你,我把那个恶小姐打跑了,你安心睡吧。”
心药医心病,珍珠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神色安详,王青城替她擦掉眼角的泪水,自己合上眼睛,囫囵睡了一觉。
迷迷糊糊间听得武老虎的声音叫道:“大哥起床了吗?”
王青城被他惊醒,腾地坐起来,感觉头有些晕眩,想来是起床起猛了。她拍拍珍珠,轻声说道:“珍珠,起床了。”
珍珠这才睁开惺忪睡眼,满足地笑道:“好久没睡这么好的一觉了,元气满满。”
王青城也笑道:“小孩子总是很容易满足的。起床洗漱吧,我们还要赶路。哦,对了,为了遮饰你我的身份,掩人耳目,你以后当着外人的面,叫我叔叔吧。”
珍珠听话地点点头,麻利地穿好衣服,熟练地打水洗脸,王青城看着她,心里想道:“灾难有时或许也是件好事,她若一直是个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公主,又哪会最基本的生活技能,也不会懂得国破家亡下,侥幸存活的感恩。”
众人草草吃了早饭,骑上马,意气风发地出发了。王青城和珍珠共乘一骑,乍一恢复记忆,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半晌,她心神不定地问武老虎道:“一个人死了,尸体应该是冰凉的吧?”
大家听她冷不丁冒出来这么古怪的一句话,都吓了一跳,她怀里的珍珠紧张地盯着她,胆怯地说道:“叔叔,你不要吓我,我害怕,大白天的都感觉一阵阴冷。”
王青城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但是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我必须要弄清楚。”
武老虎见她神色慌张,便赶紧说道:“是的,人死了就没有体温,自然就冰凉了。”
王青城得到他的确认,气得狠劲拍打自己的脑门,大叫道:“糟了,我害死人了,我必须去救他。”
武老虎三兄弟被她不知所谓的话吊起了好奇心,杨狐狸问道:“害死谁了,是你的朋友吗?大哥,你先说清楚怎么回事,弟弟们替你分析分析。”
王青城此时已经完全乱了心神,不知道该做什么,她自言自语道:“他的身体还是温的,可是我当时太害怕了,他身下还有血水,我以为他已经死了,就把他埋起来了。现在想想,我倒成了杀人凶手,是我杀了他。天啊,我怎么这么傻呢?我没碰过死人,我不知道啊。”
武老虎忙接上她的话茬,问道:“你把他埋了?那他肯定活不成了,除非他是神仙,能自己从坟墓里爬出来。你埋了多长时间了?”
王青城被他的话引导,开始顺清思路,说道:“你们见着我时,我已经离开那个山谷两三个月了,算来埋他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不过我当时身体虚弱,挖了一个不是很深的坑,埋他们三个人,你说他会不会从里面爬出来,他是个武功高强的人?”
众人听她越说越恐怖,都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武老虎开导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已埋了那么长时间了,要死,早憋死了;要活,你埋完不久,他应该就已经爬出来了,无论是哪一种结论,你现在都没必要回去查看了。”
这件事情已经成了王青城的心病,她良心不安,当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分外清晰,她必须说出来,才能缓解自己的压力,她说道:“枉我经历了那么多风浪,却在这事上疏忽大意了,他可是我的好朋友。我记得掉下悬崖时,清风和修竹都紧紧地抱着我,保护我,他用剑划着崖壁以减缓下降的速度,我记得清风把她的软鞭抽出来,缠上一棵小树,只是那小树经不起三个人的重量,没多久连根拔起,随我们一起跌落山谷。”
武老虎劝道:“看来他们都是忠义之人,为了保护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要了。你可要好好活着,别再去想了,否则会成为你的心魔,把你逼疯的。”
王青城无法安静下来,她对于自己亲手杀死赵七的事,悲痛欲绝,不能自已。
武老虎便对珍珠说道:“她恐怕一时难以平息心绪,你会骑马吗?”
珍珠点点头,对王青城说道:“你抱着我,我来骑马。”说着,从青城手里接过缰绳,双脚略踢马肚,先行走了。
王青城抱着弱小的珍珠,她已经有些痴呆,也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显得很是凄楚可怜。
这时身后一阵骚动,众人回过头脸,见几个鲜卑少年围住一个男人,似要动手。
王青城定定地看着那个男人,身形,个头,背影,为什么都那么熟悉呢?她忽然指着男人,惊喜地大叫道:“赵七。”
那男人转过脸来,冲她笑道:“我就想试试,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我来?你可真够让我伤心的,现在才想起我。”
王青城激动地跳下马,向赵七跑过来,赵七喝道:“别过来,他们几个人很厉害,身上都有武功。”
王青城哪管得了那么多,相比较于死在自己手下,又奇迹般地死而复生的赵七,那些鲜卑少年一点儿也不可怕。
她冲进来,抱住赵七,激动的嗷嗷乱叫,赵七笑道:“这样真好,我终于进了你的心。”
几个鲜卑少年见王青城和赵七如此亲近,便都散开,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上了马,继续赶路。
王青城感觉到异样,问道:“你们认识慕容万年吗?”
鲜卑少年纷纷停步,其中一个人回头说道:“那是我家世子,我们就是他派来保护你的,刚才看这个男人鬼鬼崇崇地跟在你们后面,以为他有心害你们,原来是一场误会,请不要把我们当作敌人。”
王青城心里“咯噔”一下,“慕容万年”这四个字,现在对她来说,犹如噩梦,只是大错已铸,无法更改了。她对赵七说道:“我若知道你活着,我就不会抛弃你,也不会干傻事。在你陪我跳崖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就爱上你了,可是,命运太会戏弄人,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它,遭到它如此的报复。”
赵七并不以为意,他笑道:“你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我们都还活着,就是最好的结局。”
王青城查验他的伤势,问道:“你伤在哪里?我记得当时你身下也都是血。”
赵七轻咳一声,安慰她道:“没有大碍,受点皮外伤,多亏了我这把剑。”
他并没有告诉她,因为她们有了小树的暂时庇护,他先掉到地上,听到一声脆响,知道自己摔断了腿,在她们摔下来时,他忍着疼匍匐过去,想以自己的身体做铺垫,只是没算准方位,最终她们摔在他旁边,青城被甩在他身上,把他压晕了,以至于青城后来醒过来,误以为他也死了。
好在青城挖的坑很浅,他凭着坚强的毅力,爬了出来,自己削了两块木片,固定住受伤的腿,脱了带着血迹的外衣,忍着耐心养了一日,才敢动身,他深知自己各方面条件都很差,再瘸了腿,自己就真的没有机会和青城在一起了。
失去朋友,又经历生死劫的青城恍恍惚惚,走起路来慢慢腾腾,让他有机会追上了她,他不确定自己在青城心里的地位,便对自己说道:“若在过江之前,她还是没有想起他,他就放弃这段感情;若是她想起他来,他就不顾一切地向她表白。”
赵七搂住她,低声说道:“青城,我爱你,在我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