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琅琊城,绿色已经爬上了树枝,露出细小的芽,天气却依然分外萧瑟寒冷。天色刚亮,青城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她恼道:“搅了好梦,只能留着路上睡了。”
清风见她醒了,笑道:“大家都起了,我正想叫你们呢?东西都收拾停当了,两位小姐起床吧。”
非烟闭着眼,把脚蹬来蹬去,抱怨道:“有必要起这么早吗?”
清风答道:“我们肯定不能比琅琊王去得晚,不然就是大不敬。”
青城笑道:“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就是犯懒不想起。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办?天天的让人催着起,王家的脸面往哪里放?”非烟一骨碌爬起来,扑在青城身上,挠她痒痒,青城撑不住连声求饶。非烟才解了气,下床洗漱。
王家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停在城门下,王溢让人整好队伍,静待琅琊王。青城和非烟在轿子里等得无聊,一人打开一个小轿窗,看外面的景致。忽听得一阵马蹄声响,青城探出头来,见乌压压地驶过来一队人马,旗帜飘扬,在风中猎猎作响。队伍严整而有序,中间簇拥着琅琊王和临淄王两位王爷,青城不由得感慨琅琊王好有气势,英姿飒爽。正看得入神,不经意间和司马文看了个对眼,青城顿觉像是溅到了火花,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忙把头缩回来,抚着胸口,深吸一口气,可是心儿跳得厉害,怎么也抚不平顺。司马文不由得扬起嘴角,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司马誉问道:“有什么好笑的?”司马文并不理会他。
王溢下轿,携子孙给王爷请安,司马文说道:“天气寒冷,老师赶紧上轿。”王溢让琅琊王车马先行,自己尾随在后。司马文审视一遭王家队伍,见王玄朗身边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少年,他问司马誉道:“他就是崔云?”司马誉一听这名字,十分烦躁,生气地说:“我不想听到这两个字。”司马文笑道:“凭他,也能激怒到你。”
两队人马走了一天,尚未到洛阳,眼看天色渐暗,琅琊王先锋来报说前面不远有一处驿站,已经打扫干净,可以歇息。司马文让人通知后面的王溢,今晚就在驿站过夜,明早再出发。
驿站地处荒凉,无甚乐子,这让一向热闹惯的司马誉难耐寂寞,他又惦记着青城,心生一计,便对司马文笑道:“这荒郊野外的,漫漫长夜难熬,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司马文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游戏?”
司马誉说:“投壶怎样?把玄朗和青城他们也叫来。咱们一起热闹热闹,这游戏女孩子也玩得,我更换一下游戏规则,让它更有趣。”
司马文笑道:“你一肚子的邪门歪道,悉听尊便。”司马誉听了十分受用,让人去请玄朗兄妹。
王玄朗向爷爷请示,王溢哪敢得罪,只是让他们注意礼节,不要冲撞冒犯了两位王爷。司马誉让人准备好投壶,里面放些红豆以防箭矢弹出,又让人备好去掉箭簇的箭矢,一切就绪,自己开始盘算如何操纵全局。见玄朗兄妹和崔云一起过来,对司马文笑道:“一会还要哥哥配合我。”司马文点头会意。
众人向两位王爷请安,司马誉说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们不论尊卑,省掉那些繁文缛节。我来说下游戏规则,第一轮每人投掷一支箭,凡投不中者喝酒一杯;第二轮也是每人投掷一支箭,不中者要告诉他身边投中者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必须是真实的,不能虚假。”
青城笑道:“临淄王这游戏改得好新奇。我们姐妹也能参加吗?”
司马誉巴不得她参加,忙点头道:“当然可以,人多热闹,但有一点,规则定好后,不分男女,都不许耍赖不认账。”
玉容不想参加,便说道:“我人小力弱,这样吧,我做司射,监督裁定。”
司马誉说:“好啊。那我们排好秩序,玄朗你先来,哥哥其次,青城再次,我在青城后面,非烟在我后面,崔郎最后。”崔云见两位王爷一前一后包围着青城,心里顿觉不妙,盯得格外仔细。
投壶对于他们这些王孙公子来说,是平时经常玩的游戏,也没有什么难度,看点只在青城和非烟两位小姐身上。玄朗和司马文都一箭投中,青城有武功傍身,也不犯怵,潇潇洒洒一个投掷,箭矢入壶。第一轮只有非烟没有投中,她拿起酒杯就喝,没有一点扭捏推脱。司马誉刮目相看,笑道:“非烟妹妹,真是女中侠客。”
第二轮开始,玄朗没有悬念仍是投中,轮到司马文,他嘴角轻轻一动,将箭胡乱一投,落于壶外,青城一愣,司马文居然没投中!她刚要质疑他不尊重比赛,冷不丁被司马文搂住小蛮腰,她吓得脸上飞红,大眼睛紧张地眨个不停。她想把他推开,可是却被紧紧箍住,挣不开身。他把嘴靠近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青城觉得耳根又热又痒,浑身发烫,像是要着火一样。
司马文说完收回手,大声对其他人说道:“我输了,我对青城说了一个秘密。”
青城恍然若失,只是呆呆地看着司马文,司马文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神情淡然。
司马誉拍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青城,该你投了。”
她才反应过来,可是手哆嗦着不听使唤,她用左手按住右手,感觉有些稳当了方才投掷,不承想被司马誉用肩膀轻轻一碰,投偏了,没中。她像失了魂魄一样,无力地说道:“我没有什么秘密要告诉你的。”
司马誉装没听见,先把箭投了,中壶。他笑道:“我中了。这样,咱俩反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也把嘴凑到青城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会儿。青城顿时明白,今天这游戏是为她设计的,两位王爷醉翁之意不在投壶,而在她。
崔云眼看着自己未来娘子和司马氏兄弟那么亲近,又妒又恨,自此在心里对司马文和司马誉种下仇恨。
青城不知道游戏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实在撑不下去便坐在椅子上,清风忙走过来询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摇摇头,装作若无其事。
司马誉嫌天色尚早,便说道:“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我新调教了歌伎一些曲儿,你们品评一下。”随即拍拍手,乐队歌伎进来施礼。待主人宾客坐定,乐伎开始弹曲。
歌伎细声曼舞,悠悠唱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歌声婉转哀怨,道不尽弃妇之悲愁,令人听了心有戚戚然,与歌者共鸣。青城更是千愁万绪涌上心来,这分明是唱给她听的,警示她嫁给崔云后的结局就如同诗歌中的弃妇一样。她用余光扫了一遍众人,司马文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司马誉听得入神,闭着眼,手轻轻地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崔云脸色很难看,扭曲狰狞。青城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一样,看来司马誉所说不假。
她向非烟使了个眼色,站起身对司马文说道:“小女受了风寒,感觉头疼的难受,先退下了。”说完施礼等着司马文回复。
司马文停了酒,柔声道:“既是着凉了,就好生歇着,孤让人给你熬些汤药送过去。”青城拜谢,非烟走过来扶着她,玉容也告退,司马誉见青城一脸惆怅落寞,心下百般不舍,心疼地说道:“青城妹妹,我这有件新做的狐皮裘,还没上身,送与你暖身,千万不要嫌弃。”
青城本已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笑道:“多谢王爷费心,我没那么娇弱。”虽是笑着,但眼里却泛着丝丝泪花,她忙又转过头,怕被人看见,司马文和司马誉面面相觑,也不好再说什么。
月儿弯弯照九州,分外清明地照进青城的床上,洒在她脸上。青城睁着大眼睛,眼神空洞地看着窗棂上一个黑色的小虫蠕蠕爬动。司马誉把崔云夜宿青楼的事告诉了她,并说玄朗也在场,可以作证。她对崔云刚刚泛起的情意,立马烟消云散。她不知道男人到底是怎样的,但她的男人必须只爱她一个,她决容不下第二个女人和她共享,更何况一个青楼娼妓。以她的容貌和她王家的地位,她有权利让她的夫婿一生只娶她一个,没有小妾没有外室,夫妻恩爱,就像她爹对她娘一样。
她打定主意要退婚,细细思量怎样才能让爷爷遂了她的愿。依司马文和司马誉今日的表现,他们俩应该会帮助她的。
司马文和司马誉也没睡着,两个人坐在炉火旁喝酒,司马誉眼睛通红,他定定地看着哥哥,问道:“你和青城说了什么?”司马文把杯子里剩下的一口酒倒向火堆,火苗“噌”地升腾上来,火势更旺,映照着他俊美坚毅的脸,他淡漠地说道:“没什么,只是一句玩笑话。”司马誉像是猜到了什么,眼里满是忧伤,他站起来,走向门口,外面瑟瑟的寒风透过门缝钻进来,把他吹得有些清醒。
崔云也是未眠客,他反反复复地回顾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猜到司马誉出卖了他。他正值年少,根本挡不住芝兰的魅惑勾引,只是日子久了,对她也是有些厌倦,眼见着青城真心对待,又是千娇百媚的一个可人儿,自己说变心就变心了,可刚和青城有了些进展,却被司马氏兄弟搅了局,恨得牙痒痒,又恨青城和司马氏兄弟亲近,和青城也有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