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刚到王家,丫鬟就报说老太爷有请,青城未来得及梳洗换装,便急匆匆地去了爷爷房里,王溢站在门口,见青城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心里疼惜,表面上却假装生气,哼道:“你这疯丫头,还知道回来?”
青城笑嘻嘻地说道:“青城牵挂爷爷,哪能不回来。”
王溢不忍心过多苛责,只说道:“将来嫁了人,可要老实本分,哪有人像爷爷这样宠惯着你。”
青城听了,有些伤怀,强笑道:“青城明白,爷爷放心好了。青城以后会照顾好自己的。”
王溢摆摆手,笑道:“赶紧回房洗漱干净,陪爷爷一起吃饭。”青城“哎”了一声,给爷爷道个万福,高兴地走了,王溢望着她的背影,叹一口气,女大留不住啊。
青城回到闺房,左右就只自己一人,想起以前姐妹四人围坐在一起嬉笑的场面,不觉落下泪来,伤感自抑,久久不能平息,也无心梳洗,出得门来,见院子的秋千架上落了些灰尘枯叶,便伸手拂拭干净,自己默默坐上去发呆。
清风进来院子,对她笑道:“刚去账房领了月例,账房说老太爷吩咐了,月例还是按从前非烟小姐在时的数目发放。”青城笑不出来,她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有了弃妇的心情,早早的看透了世事。有一刻,甚至怀疑自己会一个人孤独地坐愁红颜老去,无人问津。
聂晋、赵七将非烟安全护送到临淄王府,聂晋拜见临淄王并呈上齐王贺礼,临淄王见贺礼多是奇珍异宝,笑道:“王兄竟然如此破费,小弟领情了。”聂晋怕多呆再引起临淄王误会,便跪别起身,临淄王并不多留,让人送出王府。聂晋出得临淄王府,一步三回头,心上人嫁与别人,心里百般恼恨,眼泪也不自觉掉下来,感慨此次分别,今生不知能否再见。
临淄王司马誉举办了盛大的婚礼,不管怎样,她是自己的首任王妃,还是青城的妹妹,形式上一定要做足,算是给王家面子,给青城面子。非烟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除了陪嫁丫鬟和那个与她各怀异心的丈夫,她谁都不认识,她需要像清河公主那样用心维系夫家的一切重要人脉。
司马誉没想到非烟极其配合拜堂,举止间的表现不愧是大家闺秀,温婉娴宜,进退有度。心里对她有了些好感。
月上柳梢头,临淄王并不十分喝醉,却假装醉得不省人事,被下人扶到洞房,非烟摘了盖头,扶他上床,替他脱了鞋,让映雪拿了湿毛巾,她接过后给他擦脸,她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他,只见他紧闭双眼,似已睡着,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留出一扇漂亮的阴影。嘴唇微合,丰满红润。
非烟不由得看痴了,竟不知他如此英俊。不由自主地去解他罗衫,司马誉觉察,便假装翻身,将脸侧到里面,背对着她。非烟红了脸,暗骂自己太轻佻,自讨没趣。自己脱了衣衫,只穿着肚兜,盖上被子,与他背对着背躺下。
映雪等人随即灭了灯烛,在外间睡下。半夜里司马誉转过身来,将手伸进她的被窝,搭在非烟腰上,非烟睡意朦胧中将身子紧贴着司马誉,司马誉酒后性起,又摸得她皮肤滑嫩柔软,情难自禁,终是忘了彼此芥蒂,亲了她的脸,非烟已是感应到,害羞地配合着,只不敢睁眼。
司马誉解了她最后一点遮盖,非烟娇喘连连。两人都不说话,缠绵****间,就把以前的种种龃龉不合都解除殆尽,浑似一直两情相悦的少年夫妻。
清晨的阳光照进卧房,非烟的一只胳膊搭在司马誉胸前,她长长的秀发披散开来,她手指微动,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见司马誉,想起昨晚的事,不由得红了脸,矜持地缩回手,司马誉兀自闭着眼,摸着她的手,又放在自己胸前,非烟轻轻亲了他脸颊一下,也不起床,和他一起赖着。
无忧无虑的王妃富贵闲适生涯就此开始。
转眼到了十月,树上的叶子渐渐变成金黄色,天气转凉,司马文派到京城的密探终于回复到重要消息:皇上病情加重,怕是拖不到下个月。司马文见王府也修缮得差不多,便让聂晋带上聘礼,急忙赶赴洛阳王家提亲。若是赶上皇上国丧,青城就得等他两年多,他哪舍得让她空守闺房那么久,必须赶在皇上大限前将青城娶进门才是万全之法。
青城慢慢习惯了没有非烟的日子,好在滔滔和玉容经常托人从东宫传来消息,彼此互诉情怀。她也懒得出门,平日里只是看书打发时间。这一天正在读《史记》,清风火急火燎地跑到她面前,满脸堆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青城笑道:“看你满面春风的,是不是玄朗哥哥回府了?”
清风摇摇头,青城顿悟道:“是不是齐王来提亲了?”
清风点点头,青城笑骂道:“臭丫头,也不直接说,还让我猜。”
清风悄悄说道:“王爷害怕皇上的病情,这不抢时间来提亲了,老太爷也是这个意思,越快越好,就不能特别计较黄道吉日,宜嫁娶就可。”
青城便问道:“日子定在哪天?”
清风回道:“七天后来迎亲。”青城咂咂嘴,这时间也太紧了。她让修竹去给东宫里的滔滔和玉容报了信,又有些不舍最后一点少女时光,便扮了男装,带着清风,又去铜驼街上溜达一圈,买些时兴的小玩意。
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并不曾因为她的缺席而减色半分,青城对清风笑道:“亲爱的洛阳,我马上就要和它分别了,我该做点什么疯狂的事来纪念一下呢。”
清风接道:“要不咱们俩赛跑,谁先到达那两座铜驼像前谁就胜,输的人请客吃饭。”
青城笑道:“这有何难?小心姐姐我花光你的积蓄哦。”
清风撇撇嘴说道:“要是我输了,小姐可不能狮子大开口,净点贵的。”
青城笑眯眯地说道:“好吧,我尽量把嘴开小点。”两人做好准备,青城喊了一句:“开跑。”
两人便犹如离弦之箭,迅速消失在人群里,在洛阳最繁华的大街上赛跑可是相当考验功夫的,只见她二人左转右绕,避开拥挤的人潮,清风那面人流稀少些,清风与青城渐渐拉开了距离,青城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急躁,随即加快了脚步,一心向前看,不小心撞上一人,也来不及说对不起,继续前行,只听得后面有人在嚎叫:“那个撞人的野孩子别跑,小心爷追上你,揍个半死。”
青城听了,做贼心虚,更不敢放慢步伐,可还是慢了一步,见清风摸着一个铜驼的下巴,正笑呵呵地等着她。青城赶到,刚说了句“累死我了”,衣领忽然一紧,身子离了地,她回头一看,一个满脸凶相的匈奴少年正恶狠狠地看着她,她正被他一只手提溜着。
青城白了脸,没想到自己还有马失前蹄的一天,她叫道:“快放我下来,你干嘛啊?”
清风也慌忙去帮忙,那少年用另一只手挡住清风进攻,少年身后站着一个中年匈奴男人,那男人笑道:“曜儿,放了她吧,看样子她也不是故意撞我的。”
青城见那人身高八尺,胡须及胸,面容坚毅,头上似有两角突起,心下怪异不已。又想起是自己不对,便说道:“我刚才和弟弟玩赛跑呢,不小心冲撞了好汉,又一心想赢,所以没有停下来道歉,是我的错,还请好汉原谅。”
那中年汉子笑道:“都是女娃娃,却偏要冒充男儿。”
青城没想到又被识破,便笑道:“看好汉打扮,像是匈奴贵族,不知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那中年男人见她衣着打扮,也像是出身豪贵,便说道:“在下刘渊,冒顿单于之后,左贤王刘豹之子。”
青城发出一声惊叹,此人从面相上看将来定非池中物,她不久前刚看到一个石勒也是如此形状,看来天下大乱已是定局。嘴里回道:“小女王青城,太保王溢孙女。”
刘渊默默记下她的名姓,问道:“你刚才惊叹什么?”
青城岂能明说,便笑道:“看您胡须及胸,想到美髯公关羽,将来定是辅国安邦的重臣。”
刘渊早有狼子野心,志不在臣,闻言笑道:“小姑娘还能看面相,就是不知道准不准?若不准,我可会来找你算账。”
青城满是恐惧,强装淡定,笑道:“小女也是意在恭祝大人高升,并无过错。”
刘渊突然变了语气,淡淡说道:“可惜你是女人,若是男人,我定信风云际会这一说。”青城变了脸,实在装不下去,便要告辞。刘渊也恨自己怎么会说这样的话,转身就走。
青城望着他的背影,莫名地惊惧,她头皮发麻,浑身发冷,虽是金秋时节,却犹如处在寒冬腊月。清风见她神情怪异,关心地问道:“小姐,你身体不舒服吗?”
青城哆嗦着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清风,我们富贵安逸的日子不多了,我能预见到将来天下大乱,却无能为力,这让我特别痛苦,我害怕得不行。我还有些身手,可非烟、滔滔和玉容怎么办?我王家怎么办?”
清风听不明白,只好一味安慰她,青城身子虚乏,由着清风搀扶着回了家,躺在床上茶水不进,半夜里又猛地被噩梦惊醒,哭了一阵,方才睡去,第二天就有些发烧,清风忙去请了大夫,喝了汤药,又睡了一天,才有了些精神。
清风和修竹都劝道:“小姐要保重好身子,还有几天就要嫁人了,小姐可不能耽误佳期啊。”
青城寒着脸,有气无力地说道:“该来的总会来,命运由天,无力扭转,尽人事听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