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天空，从碧蓝如洗，一点一点转灰，再转黑。云层如浪，翻涌着簇拥起第三次崭露头角的一轮红日。
纣宸在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头上包着几层纱布，隐约可以看见里层的纱布都被染红了，不知是血还是红药水，胸口像被石板压住一样，充满了沉闷的剧痛，喉咙灼热干燥，记忆还停留在冰库最后那声爆炸。
想到之前的枪响和箱子里遍体鳞伤的林千夏，纣宸一下子坐起来，结果瞬间天旋地转，一张嘴就吐了一地一床。
病床边被呕吐声惊醒的商赫轩，脸都吓白了：“快躺下！要干嘛你跟我说就行！”
纣宸抓着商赫轩问：“林千夏和小哲呢？不是爆炸了么？他们现在怎么样？”
商赫轩听到纣宸急切到有些结巴的追问，一双布满红血丝的浮肿的双眼，流露出落日般深沉隐忍的忧伤，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纣宸看着商赫轩苍白的脸，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凝结住了，手冰凉冰凉的，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间，力气仿佛全部流失了，软绵绵地躺下去，很平静地说：“死了？”
“没有。都活着。”商赫轩伸出食指，轻轻拭去纣宸眼角悄悄流出的泪水，慢条斯理格外温柔地讲给纣宸，那些他昏迷期间错过的事情，“那声爆炸，是警方炸开了冰库的大门。小哲只是被子弹打伤了耳朵，当天就已经醒了。”
当天？
纣宸身形微颤，瞪大眼睛望着商赫轩。
商赫轩明白纣宸的疑虑，解释说：“你和林千夏都已经昏迷三天了。现在，只有她还……”
不等商赫轩说完，纣宸就挣扎着推开商赫轩站了起来，忍住周身的剧痛和眩晕扶着墙壁慢慢往前走。
“你先回来。我跟医生打过招呼了，她醒了会来通知我的。”商赫轩伸手想要把纣宸重新拉回病床。
纣宸有点生气地甩开商赫轩，干裂的嘴唇弯出一抹哀伤而温柔的弧度：“我要她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似乎是被纣宸的执拗打败了，也可能是被触碰到了某一根敏感的神经，商赫轩眼底落日般的隐忍哀伤仿佛裹上了一层浓雾，伸出去想要再度扯住纣宸病号服的手，轻颤着缩了回来。
见商赫轩不再阻拦，纣宸一瘸一拐地来到林千夏的病房，坐在床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林千夏，轻轻抚摸着林千夏惨白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
此刻的林千夏，无比安静，像是童话里不小心碰到诅咒纺车而沉眠的公主，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有节律的运动，透明的氧气罩边缘不时泛起一阵薄薄的白雾。
纣宸很想吻醒她，可是他害怕。他怕他的吻，不能让她从梦魇中走出来，反而会害她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早已深深掘出的陷阱。不会有人知道，纣宸有多想分担林千夏的痛。
就连纣宸自己，都没有发觉注视着林千夏的他，脸上的表情是怎样虔诚。
他愿意走上千遍前世今生的歧途，也愿意押上万倍今生来世的幸运，什么名气、地位、金钱，他统统可以不要，他只要他的夏夏醒过来，跟他斗嘴跟他吵，甚至跟他动手跟他闹。
另一只手的掌心，好像林千夏的手指在虚弱地动弹，纣宸在泪眼婆娑中，看到林千夏在对他笑，氧气罩里干裂苍白的唇角，微微翘起。
这幻觉未免也太真实了！
纣宸自嘲着抹了两把怎么也擦不净的眼泪，可是发现林千夏还是在对他笑。
愣了大概整整半分钟，纣宸突然跟疯了一样狂摁着床头的呼叫铃，似乎想到了什么，纣宸一刻都不能等似地，朝门口疯狂地跑过去，大喊着：“她醒了！她醒了！”
那是一种带满哭腔却又喜出望外的呐喊，像是上世纪末嗓音嘶哑的摇滚歌手，在宣泄着无人能懂的情绪，泪水洋洋洒洒飙了一路，全身的疼痛好像都淡化了。
纣宸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还活着，真好。
刚刚换班的医生护士听到纣宸的狂吼，迅速赶来，明显有些嫌弃和不耐烦地赶纣宸出去：“我们现在要给病人检查一下身体，请您回避。”
“嗯。好。”
纣宸含着幸福喜悦的眼泪退了出去，不舍得离开，在走廊里徘徊了一会，最后趴在窄窄的玻璃床上偷偷的往里瞧，像是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最珍惜的玩偶。
护士掀开了被子，有人挽起林千夏的裤管，有人解开林千夏的衣扣。林千夏腰部以下一直到脚全都绑满了绷带，泛黄的药水在雪白的绷带上，洇开一块块伤疤般的痕迹。
窗外亲眼目睹这一幕的纣宸，心痛到无以复加。他知道，林千夏现在一定很痛，一定很难受。他彻底想通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心态、什么原因，他这辈子永远都没有资格矫情地推开林千夏、伤害林千夏。
在门口眼巴巴等了好半天，简直比一个世纪还漫长，医生和护士终于离开了病房。
纣宸一脚深一脚浅地雀跃着冲进病房，结果医生还想撵他：“病人需要静养。”
“没事，我想跟他说会话。”林千夏操着比纣宸更沙哑的嗓音开了口，声音又小又颤。
医生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叮嘱纣宸：“病人还没确定脱离危险期，尽量不要影响她的情绪。”
“是是是！我保证不影响她！”纣宸像只二哈一样对医生连连点头，就差吐舌头跪舔以示忠诚了。
医生没有再说什么，叹着气带领一众白衣天使离开了。
林千夏躺在病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变身二哈的纣宸。
以前刚接触纣宸的时候，林千夏总觉得他很擅长伪装，城府很深，一向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媒体和粉丝面前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乖乖牌，偶尔在她面前还会霸道总裁附体。
但其实更多时候，纣宸和小哲一样，都是长不大的小屁孩，所有佯装成熟的保护色，全是为了抵御外界未知的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