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管工的叫我到厨房里帮厨,说今天是中秋节,要给大家加餐,厨房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人帮忙。我一听说打牙祭,当然高兴。其实高兴还因为厨房煮饭的是一个姑娘。我们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和她见面,有时候还听见她哼哼地像是在唱歌。工地上每一个人都认识她。她不多言语,遇到男人们说粗话时,她从不答腔,那些想从她身上找点开心的人每次总是讨个没趣。我走进厨房时,她是背对我的。她站在案板上切肉,边切肉边哼哼的唱什么歌,很好听,我就站在她后面,仔细听她哼唱。
……
一岁还在娘怀耍
两岁就在地上爬
三岁四岁由她耍
五岁六岁学子雅
七八九岁耳环挂
十一二岁留长发
十三四岁学做花
十六七岁到婆家
……
这歌我们地坑河也有人会唱,但没有她唱的好听。我平常没在意,也不知道这歌叫啥名儿。她唱的好听得很,我禁不住就说:
“唱的好听!”
她听见我说话就转过身,微笑着问我:
“是来帮厨的吗?”
“是来帮厨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讨好地说。
她还是微笑着说:“厨房里的杂事多,你看那地上的一堆萝卜,要淘,还有那些豆荚啥的都要淘。”
她站在那里给我安排活儿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去看那些堆在地上的菜,而始终在看她的脸。她的脸是瓜子形的,很红润。看过她的脸以后,我还看了她的胸,她的胸没有棒槌婆娘枝子那么丰满,她的胸前围了一条兰花围裙,她个子比枝子高,身材也苗条得多。虽然比不上枝子那样白得像馒头,但她身上有一种抵挡不住的吸引力。
我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她就低头把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一遍,觉得没有啥特别的也没有出格的地方,就扬起头来问我:
“看啥哩?有啥地方不对吗?”
“哦,没有不对的,哪儿都对,哪儿都好看。你刚才唱的是啥歌?唱的太好听了!我们那里也有人会唱,就是没有你唱的好听,我从来没听见有人唱的比你唱的好听。真的。”
“哎,今儿个可不是叫你来听我唱歌的,是叫你来帮厨的。”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底气很足,可脸却红了,她放下手里的菜刀,转身指着堆在地上的菜对我说:
“先把豆荚择干净了。”
她的手向前伸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她那只手很粗糙。我心里真有点心疼她了。我也不知道咋会产生这种想法。我问她:
“你叫啥名儿?是哪儿人?”
“我叫青草,是河溪县的。你呢?”
“啊呀!这么巧?”我说:“我也是河溪县的。”
“无巧不成书嘛,天底下就有这么巧的事!”她说:“你还没有说你叫啥名字哩!”
我说:“我叫金宝。田金宝。地坑河的人都叫我金宝,时间长了反而觉得田金宝不顺耳了。”
“金宝。这名字好!”她嘻嘻笑着说:“你好富有哟,你不用再出来打工挣几个辛苦钱哩!”
我被她的话搞得有点像丈二和尚摸不着脑壳了,我问她:“我咋个富有?咋就不用出来打工挣钱?”
她收住笑。一本正经的说:“家里有你这块金啊宝啊的,卖了还不够家里发财的呀?”
我这才明白这个女娃子是在戏耍我。我说:“是啊,我这金宝是很值钱,可目前还没有卖出去。”
“你不卖给你老婆了吗?”
我说:“别取笑我了,我长这么大还没闻到过老婆的气味儿呢!”
她张大嘴巴鼓起眼睛,看了我半天才惊呀地问:“啥?你还没结婚?”
我摇晃着脑袋,表示确实还没有。
“你是河溪哪个乡的?”她问我。
“龙潭乡。你呢?”我问她。
“毕山乡。相隔不远。”她说。
“那我们都是老乡,今后要互相关照点儿。”
“我一个女娃儿家,能关照你啥呀?还要请你多关照我哩!”她说:“好了,既然来帮厨,就先把那些菜择干净,淘了。”
我嗯嗯答应着,把靠在墙壁的一把扫帚拿起来,准备扫地。她说:
“你这人咋就不听话呢?谁叫你这个时候扫地了?”她朝堆放在墙脚的一堆豆荚呶呶嘴:“先把那些豆荚择净啰!”
我才猛然回过神来,说了半天话,还没有择一根豆荚呢!我忙蹲下去择豆荚。说实话在家里从来就没做过家务事,这些淘菜做饭的事是我妈做。青草见我笨手笨脚的,就给我搬来一只小板凳,让我坐下来,她却蹲在地上,拿了一根豆荚,掐断豆荚蒂,蒂连着一根筋,她又顺着豆荚一撕,又一撕,豆荚两侧的筋就撕下来了,接着就听见几声清脆的“啪,啪,啪”的响。豆荚被折断成几节。她择豆荚的动作十分麻利,她边择边说:
“没做过家务事吧?家里都是哪个做这些事?”
“家里是我妈做家务,她身体不好,没法下地干活,地里的活靠我和我爹。”
她说着话,手里并没有耽误做事。我跟着她择豆荚,心里感到很快活。说实话我这么近与一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娃儿在一起,我总觉得是一种缘分。你说不是缘分为啥那么多打工的人偏偏让我来帮厨呢?她说她叫青草,这名字我一听就感到很顺耳,很熟悉。老觉得这名字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我说:
“青草。”我就这样叫她了。
“哎。”她也居然这样答应了。她答应的声音甜得像打霜天的柿子。
“我好像在啥地方见过你,就是想不起来。”我问她:“你去赶过龙潭场吗?是不是在赶场的时候看见过你?”
青草抬起头来,笑了笑说:“我们那里的人很少赶龙潭场,多数时候都是赶毕山镇!恐怕没有见过哩!”
突然青草叫了一声:“哎呀!快十点了!”
我一抬头才发现墙上挂着一只碗口大的闹钟。
青草说:“金宝,你赶快把这些菜淘了,肉还没有切完哩!”说完青草又拿起刀回到案板前去切肉了。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绪,开始下锅了。切了两盆肉,有肥有瘦,肥肉装了一盆,瘦肉装了一盆。我正担心这些肉没有煮,能炒熟吗?只见青草将一盆瘦肉先加些调料和豆粉,搅拌均匀放好,然后吩咐我给灶孔里加些柴块。烧火做饭的柴是工地上支模用废了的木条木块,加进灶孔就燃得像倒了油一样,火苗呼呼的响。锅很快升起了温。青草炒肉的动作十分娴熟,先在锅里加了些菜油,油到七成熟时就把肥肉倒进锅里,锅里就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青草抄起一把大铁铲,像在工地上铲砂石一样地翻炒着白花花的肉。
青草叫我:“给我拍点姜放进锅里。”
我就跑到案板前拿一块生姜,抄起菜刀使劲一拍,姜被拍碎,我抓了拍碎的生姜加入锅内。我伸长脖子一看,锅里的肥肉片已经炒卷了,出了很多油。
青草叫我把案板上的一个盆子拿过来,我就去把盆子拿过来,她叫我放在灶台上,我就放在灶台上。她把锅里已经炒卷了的肥肉铲进盆子里,锅里就剩下油了。她又叫我把那盆瘦肉倒进锅。我又转身把那盆瘦肉端去倒进锅里。一盆瘦肉倒进锅里,把油溅起老高,差点儿溅到青草身上了。青草来回翻转爆炒,很快就能闻到肉的香气了。这时她又把先前炒的那盆肥肉倒进锅里与瘦肉混合炒。
青草叫我:“把大酱给我端来。”
我就去端大酱。
青草叫我:“把案板上的葱切成短节拿来。”
我连忙去案板上切了一把葱,用手捧到锅里。青草笑我切的葱长短不一,像草一样,我笑着说那就是草,青草嘛!
眼看着那些肉片从白变成黄色,加了酱又变成深红色,油光光的,香气一波一波涌进我的鼻子里,把我馋得不行,我不得不一口接一口的咽着口水。
青草的耳朵真灵,她听见了我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声音。她说:
“别咽口水了,你尝一尝肉片炒好了没有。”
我巴不得尝一尝锅里肉呢!我找来一双筷子,青草就铲了一铲肉举到我跟前。我拈了一片放进嘴里嚼吃,已经熟透,我又拈了一片让青草尝。青草却把头一偏说:
“你说好了就行,我就不尝了。”青草说:“你再尝。”
我又拈起一片肉放进嘴里。
青草把锅里的肉翻炒了几下又说:“再尝。”
我又拈了一片放进嘴里。
吃了几片后,我不觉得前面吃的与后面吃的肉有啥区别。但我明白了一点,青草是让我解馋!我都感觉到有些油腻了,青草还不停的说:“再尝。”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青草,笑着说:“够了,我已经够了。”
肉炒好后就烧豆荚,豆荚烧好后,开饭的时间就到了。工地上的工友们三三两两围向食堂,站在外面的窗口等候开饭。
一切准备好后,我仍然回到住的工棚拿了自己的碗,站队打饭。今天每个人的碗里都装冒了尖,除了一勺烧豆荚外,还多了一勺香喷喷的酱爆肉片。工友们一张张脏兮兮的脸和碗里的酱肉颜色差不多。他们吃着碗里的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工地上吃饭没有桌子,都是端在手里蹲在地上吃。有人就编了顺口溜:
一碗一勺子,
食堂没桌子,
几人凑一块,
吃饭吹壳子。
牯牛问我:“哎,煮饭的那个妹子长得如何?嫩不?”
听了牯牛这话心里就莫明其妙的不舒服,我瞪了他一眼:说“这么好吃的肉片还堵不上你的嘴巴咋的?”
棒槌听见我们嘀嘀咕咕,也过来凑热闹。棒槌往嘴塞了一片肉,又刨了一口饭,嚼得腮帮子鼓起鸡蛋大的两个包,他还含混不清问我:
“金宝哥,那妹子水灵不?”
我把脸转过去不理他。
石头也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说:“金宝哥今天安逸,给女娃儿混了一上午,味道如何?”
“啥如何?不如何!”我有些生气。我总感觉青草已经成了我的啥人了一样,听他们这样说青草我心里就不舒服。牯牛感觉到了酸味,棒槌感觉到了酸味,石头也感觉到了酸味。他们都一齐向我表示了不满。
“咋的了,这么快就吃醋了?”
“咂咂咂……”
“哟!哟!哟!”
“金宝哥,这才见了一回,在一起也才一上午时间吧,倒拐子就朝外拐了?……你要是看上这妹子,我们连话都不能跟你说了?是不是太有点啥,那个,对,重色轻友!……你要是跟那妹子真结了婚,那就不认我们了是不?”他们你一句他一句的奚落我。
有些事也真是奇了怪了,青草与我本是一面之交,除了让我多尝了几片酱肉,没啥特别的关系。可在这些家伙眼里,好象我就是一个采花贼了,好象漂亮姑娘就成了我碗中的酱肉片了。不过有一点我得承认,从那以后我就觉得青草越来越漂亮了。有时候心里不知不觉地想青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