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有些不合宫中规矩,后宫中人走路讲究的是目不斜视端庄稳重,哪有人东张西望的?只是这明悦殿不愧是皇帝宠妃的居所,即便在这老木寒云的冬日,院中也是花木疏离错落有致,上一次心悬案情,所以无心细看,这一次却要从容许多,苏兰心又是个无所不好的,忍不住便欣赏了一番。
忽见院中那棵两人合抱的老梅树后似是有人影一闪,她立刻皱着眉头停下脚步,沉声道:“什么人?”
“啊?”
玉芙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正要喝问,就见老梅树后走出一个身穿墨绿夹袄的小宫女,手里捧着一枝梅花,此时快步走过来,离着两三步就跪下道:“奴婢想来这里折一枝梅花插瓶,不料姑娘就来了,奴婢怕惊吓到姑娘,所以没敢出来,不成想还是冲撞了姑娘,奴婢万死。”
“原来如此。”苏兰心面上丝毫不见愠怒,看了眼浅绿手中的梅花,笑道:“我就说这大堂里似乎缺少点什么,如今才想起来,这院中老梅开得如此繁盛,该折两枝插瓶的。”
“是奴婢思虑不周,怠慢了姑娘。”
玉芙连忙跪下,生怕苏兰心认为自己伺候不尽心,不肯为芳嫔伸冤,只吓得额头冷汗都下来了,却听对方呵呵笑道:“无妨,我知道你如今心思顾不上这些,这不是还有人想着这一层吗?我看浅绿手中这两枝梅花不错,足见她是个有眼光的。”
玉芙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姑娘体谅。”说完站起身,对浅绿小声道:“姑娘既喜欢,你还不赶紧把梅花送进去?”
“是。”
浅绿见自己没被怪罪,不由十分高兴,磕个头谢过苏兰心,便擎着两枝梅花脚步轻快地进了堂屋,也因此,竟丝毫不知苏兰心正看着她背影,脸上现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态。
浅绿还是很懂分寸的,将梅花插进瓶里后,便悄悄退出去了。这里苏兰心慢悠悠喝了一盏茶,方给玉芙使了个眼色,于是玉芙会意,上前听她悄悄说了两句话,便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到后面叫了青萍道:“姑娘说要仔细梳理一下线索,不许我去打扰,我又怕她要问话时没个人不方便,索性咱们拿了针线去廊下做,又不耽误姑娘思考,还能随时伺候。”
青萍笑道:“我正要过去呢。”说完两人拿了针线,去堂屋廊下坐了,也不敢闲谈,只低头各自做着活计。
过了好一会儿,游廊拐角处的厢房走出一人,提着一壶热水往后面去了,玉芙青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个小宫女,也没有在意,只是心中纳闷苏兰心为何会做出这种吩咐?
那小宫女提了热水壶回到下人房,只见浅绿正在屋中坐立不安,看见她便冲上来,一把拉住她四下看了看,见左右无人,方将她拉进房中,小声道:“深红,如何?姑娘可是留了玉芙说话?门前可有人把守?”
深红摇头道:“没有,姑娘要想事儿,这会儿玉芙和青萍都坐在廊下等着伺候呢,啧啧,真是何苦来,这大冷的天儿,芳嫔娘娘也就算了,一个商家女子也能让她们这样的尽心巴结,也亏着她们抗冻,不然那手怎么扎的下针?”
浅绿道:“今儿不算冷,又没有风,不过她们为什么不进屋?苏姑娘要想事情,去暖阁或者内室不就行了?”
深红道:“你糊涂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外人,暖阁和内室曾经是娘娘歇息之地,论理她可以进去,不过要真进去,那就是不懂规矩了。”
浅绿笑道:“是,把这一层给忘了。如此说来,她没有对我起疑心?太好了。”
深红惆怅道:“咱们这样尽心尽力为贵妃娘娘办事,你说,日后她真的会给咱们一个好差事吗?”
浅绿叹了口气道:“不然又如何?芳嫔娘娘已经死了,就是不死,她能提携咱们?咱们两个无权无势的,不依靠贵妃娘娘还能怎么办?如今也只有尽力给她提供消息,也许这事儿之后,娘娘看着咱们伶俐,拉咱们一把,也就脱离苦海了。”
“但愿吧。”深红也叹了口气,接着又打起精神道:“好了,这会儿快晌午了,你还是赶紧去问问姑娘中午要吃什么,顺便再观察下她的行动举止,你这蹄子眼睛向来厉害,真要是被她疑心了,只透过说话神情,没有你看不出来的。”
“我也就这点本事了。”浅绿十分谦虚地说道,不过神情中也透出几缕得意来。
两个小宫女却不知道,就在深红走后不久,苏兰心就叫上茶,待玉芙进去后,说有一个小宫女从厢房出去了,她便叹气道:“只怕这两个不是省油的灯啊。”
玉芙惊讶道:“姑娘何出此言?”
苏兰心道:“这明悦殿的人先前都散尽了,是因为我查察芳嫔之死,你们才被六皇子要了回来,但明显也只是暂居而已,等事情了却,我离开,你们仍然要回归各处。连你和青萍这样的大宫女,日日随侍我左右,在这堂屋之中立足颇多,也未曾想起梅花插瓶,一个小宫女竟然能想到这一处,这不奇怪么?”
玉芙连忙跪下道:“都是奴婢们粗心,怠……”
苏兰心扶她起来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并非怪罪于你,你看我可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我意思是说:浅绿的梅花插瓶,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真正的目的只怕是要监视我们的动向,若能听一些我们的密谈,那就最好不过。”
事到此时,玉芙自然也明白了,因苦笑道:“浅绿向来伶俐,当日娘娘在时,因为她和深红的名字,也很喜欢她们的,待她们不薄,谁知……唉!虽然奴婢也知这明悦殿中肯定有别宫派来的人,却想不到会是她们,只因为她们是赵翔亲自去挑来的人,谁知……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翔就是明悦殿的管事太监,但到现在苏兰心也没用过他,所以对此人也就是一点点印象,此时听了玉芙的话,她心中不由摇头,暗道就是这样伶俐聪明的,才容易生外心,尤其是宫里这样的情况。
“无妨,你们也不要露出形迹,让我想想,如今我们正陷入了僵局,许是还要用她这内奸的身份做点事呢。”
“姑娘放心,奴婢也是在宫里生活的,练得就是面上功夫,需要哭得时候,便是遇见了大喜事,也保准泪如雨下;需要笑的时候,就是心中伤惨,面上也是喜笑颜开。”
玉芙只是为了让苏兰心了解自己的本事,却见苏兰心目光一凝,良久才道:“可怜的,如此说来,也许日后分派到别处,不用在主子面前服侍,还能自由些。”
玉芙鼻头一酸,险些落泪,思及前途,又觉灰心,喃喃道:“奴婢们只是无根浮萍,如今所愿,不过是还娘娘一个公道而已,此间事了,便要随波逐流,那却也无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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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天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今生还有踏进睿王府的机会。
上一次能来给王爷燎锅底,不过是王爷看在女儿办案得力的份儿上,着意笼络罢了,可恨那丫头没运气,竟然生病,以至于错过机会,还好有二弟这个大理寺卿的身份,方能让自己借着他的光过来看了一眼天家气派,自觉这已经是够他炫耀一辈子的谈资,哪成想?这还没过几天,王爷竟然又叫人请他上门,只把苏天茂幸福的险些昏了过去,从接到消息到出发,老家伙去了三趟祖祠,挨个给祖宗们上香,感谢他们保佑自己鸿运当头。
不过进了王府后院,见一路上仆妇太监看他的脸色都有些冷淡淡的,老家伙那份儿欣喜若狂的心思就被吓没了,转念一想,暗道莫非王爷叫我来,不是什么好事儿?而是……我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他?这是要来问罪了?
一念及此,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及至到了书房,见齐博坐在案后,面无表情的品茶,就如最开始几次自己见他一般,这老家伙心里更慌了。毕竟从苏州回来后,齐博还没给过他这样冷脸呢。
一时间只觉得腿脚发软,老家伙一边拜见齐博,一边暗自检讨,心道自从苏州回来,因为王爷对我亲切,我似乎有些骄纵了,只是,再怎么骄纵,我也不敢在王爷的面前骄纵啊,到底是惹了哪一路的神仙呢?俗语说不知者不罪,但不知靠着二弟和心丫头的面子,能不能在王爷这里求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坐吧。”
上首传来齐博淡淡的声音,似苏天茂这等人精,自然也听出了语气中隐含的那一丝怒意,不由越发不安,屁股挪到椅子上,却只敢沾一点点边儿。
“你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扪心自问,你一个小小商户,哪怕苏大人是大理寺卿,可本王有没有必要如此待你?”
齐博一句话就在苏天茂头上炸了一个霹雳,只吓得这老家伙“哧溜”一下滑下椅子,哭丧着脸道:“是是是,草民知道王爷恩义,无时无刻不思报答,可实在不知错在哪里,还望王爷明示,给草民一个赎罪的机会。”
“起来坐好。”
齐博不耐烦的喝斥一声,于是苏天茂只好爬起身来,重新坐下,只觉头皮一阵阵发紧,忽听齐博沉声道:“你当真不知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