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校是以队为单位来划分的,一个队以性别、专业或年级分成若干个区队,每个区队设立一正一副两个区队长,协助队干管理全队的工作。区队下设若干个班,每班有一正一副两个班长,正班长主要管全班的行政事务,副班长则管内务,说白了就是清洁卫生的打扫。在正规军里,区队长的权力很大,他们代表了队干的命令,甚至能直接任免班长。而在地方生中间,区队长仅仅比地方院校的班长管的范围多一些,责任重大一些罢了。
随着一至十班所有的代理班长都代理了区队长的职务之后,队里的人相互熟悉起来,队里开始面临着骨干的任命,一时间,几乎所有有点小野心的人都蠢蠢欲动。田静开始有意识地展示出她的领导才能,她的身上也的确具备领袖的气质,大家纷纷猜测她可能是区队长的热门人选之一。罗雪也变得稳重起来,自从代理过一周的区队长之后,她似乎对区队长的权力有些向往了。权力是个好东西,但是它也会让人迷失,就连罗雪这样单纯的女孩都不能幸免。
冷若彤的内心也在翻腾着,在她看似温婉的外表下,其实埋藏着极大的野心,怎么会甘于这四年军校生活在平淡中度过?她分析了一下自己的优势,从入学开始,自己就有意识地参加队里各项活动,在队里多多少少也算有了些知名度,加上不错的人缘,这些都有可能成为被任命为骨干的筹码。可是对冷若彤来说,目标只有一个——区队长。所以,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比较着每个可能的对手,计算着自己的胜数。
此时,队长和教导员也正在商议骨干的人选。六班和十班的临时负责人余国勋和赵本亮因工作能力突出,分别担任二区队的正副区队长。女生五个班的临时负责人成为各班班长,只是两个区队长人选却迟迟定不下来。
“田静不错,有能力,有闯劲,我看一区队区队长就她了。”队长说。
“嗯,田静的确是区队长的最佳人选,那么副区队长呢?队长您看谁合适?”教导员问。
队长眉头紧锁,不断思索着,脑海里跳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却一次又一次否定了。一区队这几个临时负责人,管管班里的事务还行,要管理好一个区队,恐怕还没有那个魄力。
教导员看着队长脸上不断变幻的表情,试探地问了一句:“你看,冷若彤行不行?”
“冷若彤?”队长沉吟了片刻,很快否定了,“她性格太软,顶多当个班副。”
“我不这么看,这个同志我观察了很久,她其实很有闯劲,队里的活动她都很积极地参与,也有一定的领导能力和组织能力。你看她打篮球的那个架势,很敢拼的。”教导员忍不住争辩道。说到这里,她看了看队长,“而且我最欣赏她的一点就是大局意识,那次她被烫伤了,两个队为此闹得很僵,她就能主动考虑到两个队的关系而没有深究,很有大将之风。”
队长其实是不看好冷若彤的,因为第一印象确实不怎么样,可放眼全区队,也实在找不出其他适合的人选,既然教导员力推冷若彤,不如顺水推舟给她一个面子,反正只是副区队长,先试试再说,实在不行再撤掉。想到这里,他笑了笑:“也是,冷若彤的人缘很好,有很强的亲和力,田静的性格太硬了,也需要一个人适当的中和一下。”
“是啊,红脸也是要人唱的。”教导员笑了。
“但是,不能两个区队长都出在一个班,要不让冷若彤去五班吧,五班的同志来的晚,跟其他班没有交流,希望冷若彤去了能够改变这个状况。”队长说,心里却对冷若彤的能力打了个问号。
“我看行,那就这么定了吧。”教导员说。
骨干任命下来,冷若彤这匹突然冲出来的黑马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一区队几个班长都有些不服气,但是谁也不能反对队干的决定。伴随副区队长任命的是,冷若彤被调到五班。
五班宿舍里,两个班干热情地向冷若彤介绍班里的情况,冷若彤一边听一边观察,班长林雨姗活泼开朗,副班长陈小艾成熟稳重,两个人一静一动,正好互为补充。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了信心。
一个较为封闭的小集体突然闯进一个外人,还是个副区队长,五班上下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反应不一,有的人比较热情,有的人有些敬畏,有的人充满了敌意,有的人不理不睬。冷若彤观察了一天之后,还是以点带面,从两个班干入手,加上她天生的幽默感和亲和力,很快就和五班众人熟悉了,就连一开始对她充满敌意的李语涵和不理不睬的袁芳,都开始对她友善起来。
当上区队长后,冷若彤才发现,骨干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在军校,区队长要轮流值班,全队值班四周轮一次,区队值班两周轮一次。值班区队长要负责全队和区队的一切事务,全队值班时从吹起床哨到吹熄灯哨,从早晚点名到课堂上向教员报告人数,从请假到销假,事无巨细都得管。区队值班时肩上的担子也不少,从早上集合晨练到晚上熄灯查人,包括日常秩序的管理,简直就是个保姆。一周下来,累的几乎要虚脱。
初当区队长,田静和冷若彤都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管。两周过去了,两个人都没有烧起那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而二区队两个区队长那边热火朝天的架势,更是让她俩相形见绌。看着队长有些不满的神情,田静和冷若彤都明白,在其位谋其政,当了区队长,就得跟老好人彻底绝缘了。
每天晚上七点钟是大家看新闻的时间,两个区队都搬着凳子,分别在各自的俱乐部度过那无聊的半个小时,然后再排着队去教室上晚自习。伴着播音员那单调而乏味的播报,女孩子们坐不住了,有人开始小声地聊天,渐渐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淹没了电视的声音。田静和冷若彤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种情况该管还是不该管——管了,吃力不讨好;不管,如果被时不时溜过来检查的队干看到,肯定会大为不满。骨干难当啊。
终于,田静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请同志们声音小点。”她压低声调,拖长声音,模仿着教导员的口气,尽力让声音显得威严。
诧异之下,说话声没了,这时候队长推门进来,看到所有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看新闻,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阖上门走了。冷若彤看着田静,对方一脸的劫后余生。
田静的方式用过一次、两次,慢慢的有些不好使了。短暂的安静之后,又会是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往往要提醒好几次纪律问题。对此,她总是面带笑容,脸上看不到丝毫的不耐,和平常的处事风格大相径庭。
冷若彤看着田静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心里也想着对策。一天,她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鹿鼎记》中那段关于管理之道的比喻,顿时茅塞顿开。那句话大概是,所谓管理之道,如同人体,头脑支配躯干,躯干支配四肢,四肢支配手臂,手臂支配手腕,手腕支配手指。换句话说,做为区队长,她并不需要直接去管理全队每个人,只需向五个班的正副班长发号施令就可以了,在某种意义上,她就是那个头脑,就是支配方。
可是,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容易,五个班长都是从临时负责人提上来的,自认为劳苦功高,对于冷若彤和田静这样的空降部队颇为不服,自然也不会把两个区队长的命令放在眼里。
在冷若彤值班的那周,新闻联播时间,俱乐部又一次充斥着说话声,冷若彤从小凳上站起身来,冷眼扫视了一番,大家安静了下来,过了几分钟,又开始小声讲话。冷若彤观察了一下,自己待过的三班和五班多少还给点面子,说话的多是其他三个班,尤其是一班,女孩子们肆无忌惮地交头接耳,谈笑风生。一班班长余敏却不管不问,熟视无睹。
几次眼神示意无果后,冷若彤终于忍不住了:“一班长,管管班里的纪律!”为了表现威严感,她用的祈使句,命令的口气。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冷若彤和余敏两人身上。余敏一脸不屑地望着冷若彤,却一动也不动,冷若彤也冷冷地看着她,一番令人窒息的对峙之后,余敏终于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敷衍地提醒了一下纪律。
经过这番回合,接下来的秩序好了很多,冷若彤暗暗松了口气,突然,她感觉到身后两道锐利的目光,如芒刺背,回眸望去,田静正望着她,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就这样,面对几个班长的刻意刁难,一向刚硬的田静选择了怀柔,而冷若彤却希望建立起威信,开始有些铁腕。事实证明,冷若彤是错的,真正的心服口服是在人心,而不是在表面。
对区队长工作的兴奋感消失后,抱怨也接踵而至,一天,冷若彤和田静在水房里聊天,谈到队值班的琐碎时,田静发了句牢骚:“妈的,一个月值一次班,整的跟月经似的。”
冷若彤沉吟片刻,深以为然,接了一句:“靠,我还痛经!”
田静哈哈大笑:“痛经?冷若彤,你太搞笑了。”
冷若彤也笑了起来:“你能月经,我就不能痛经啊。”
笑过之后,两个人轻松下来,谈谈管理的心得,互相提醒工作中的问题,其乐融融。
阅兵式后,每天的队列训练照常进行,由于五班晚来了近一个月,之前的训练很多都没有参与,所以训练五班的重任就落到冷若彤的头上。全队集合点名之后,以班为单位各自散开训练。
跑步散开时要喊口号,喊得整齐响亮才是硬道理。
冷若彤站在队伍前列,用低沉的声音下达口令:“五班都有了,听口令,跑步走!”
“都有了”三个字产生了严重的歧义,身后顿时笑作一团,冷若彤没笑,心里有些恼火,于是重复了一遍口令:“听口令,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身后一阵如蚊子般细小的声音,冷若彤撇了一眼周围,其他班上的人开始捂嘴偷笑,队长和教导员窃窃私语,脸色如乌云盖顶。
一股不服输的劲上来,冷若彤声音更大了:“一、二、三、四!”
还是声如蚊蝇,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冷若彤有些挫败感,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是孙武在世恐怕也束手无策,都人权社会了,总不能杀两个以儆效尤吧。但是想到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她遇强则强的劲头涌了上来。只见她侧着脸,压低声音对着后面嘻嘻哈哈的几个女孩说:“很好笑吗?如果连自己都把自己当笑话看,只会让别人更瞧不起。”
她的声音低沉、严肃,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和平常在班里嘻嘻哈哈的样子截然不同,五班的女孩顿时安静下来。冷若彤暗暗提了一口气,沉着声音喊了第三遍口号:“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五班终于有些配合的声音了,但还是放不开,冷若彤用尽全身力气带头喊着口号,整个操场回响着她的声音。
一旁的捂嘴偷笑变成了瞠目结舌,队长脸上浮现出赞赏的笑容,对教导员说:“没想到这冷若彤还真有股不服输的劲。”
教导员很满意冷若彤在关键时候的不俗表现,却只是望着五班微笑。一旁的值班区队长田静听着两个队干的聊天,忍不住看了一眼冷若彤。此时,冷若彤已将五班带到规定地点,正在指挥五班做正步的分解动作,她走来走去,不时纠正着大家的动作,严肃认真的样子和平常判若两人。看着看着,田静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一直以为这个副手能力平平,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她又仔细回忆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工作配合,似乎每次遇到工作上的分歧,冷若彤都是表面谦逊,实际上却绵里藏针寸步不让。想到这里,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来,这个搭档不容小觑。
解散后,她走到冷若彤身边,拍拍对方的肩膀:“辛苦了,带这么一个班。”
罗雪则嚷嚷着:“若彤,真有你的,一个人的声音比我们一个班的声音还大。”
冷若彤看着两个人一脸笑容,却觉出了话语中的嘲弄,顿时沉下脸,“你们放心,以后我们五班绝对不会再像今天这样。”
讨了个没趣,罗雪讪讪地走了,田静意味深长地望着冷若彤笑笑。看着这份笑容,冷若彤突然有一种感觉,两人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不知道田静什么时候走的,冷若彤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训练场上,突然有人喊,回头一看是纪宇帆。
“挺厉害的啊,有那么股倔劲。”他笑,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冷若彤撇撇嘴,“郁闷死了,一群娇小姐。”
纪宇帆安慰她,“她们可能是不能适应吧。别急,慢慢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冷若彤点点头:“嗯,晚上开个班务会说一下这事。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还说呢,在宿舍楼上就听到了你的声音,简直帅呆了酷毙了,估计全校都能听到。”纪宇帆想着刚才班里的人围在窗户边议论纷纷的情景,有些得意。
可是这事在冷若彤心里并不是那么值得炫耀,在她看来,甚至是件丢脸的事情,她的脸红了,紧咬着嘴唇,从牙缝里狠狠地迸出两个字:“****!”
突然听到从冷若彤这样清纯的女孩嘴里吐出这么脏的字眼,纪宇帆愣住了。在他心里,冷若彤是个天使,天使应该是优雅的、美丽的、温柔的,怎么能爆粗口呢?一阵强烈的失望,他不禁皱起眉头:“你怎么骂脏话?这不像你。”
此时,冷若彤的心情极为烦闷,哪有心思听纪宇帆的教导:“不爱听就别听,我一向就这样。”
纪宇帆怒了,“得,当我没说,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说完,他气冲冲地走了。
冷若彤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气跑了纪宇帆,看着那个宽阔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不禁鼻子酸酸的,却强忍住因为委屈而几欲喷薄而出的眼泪。
接下来几天,纪宇帆没有出现在楼下,冷若彤有些失落,甚至有些后悔了,不住地懊恼那天自己为什么要爆粗口,他一定是失望透顶了。但转念一想,即使现在没有表现出来,以后迟早也会爆发的,因为这就是自己的本色——在温婉文静的外表下,有一颗叛逆的心。一方面是父母面前的乖乖女,另一方面,也是从小和男生一块出入游戏机厅台球室,愤怒起来爆粗口的野丫头。
于是,她释然了——真正爱一个人,不仅要爱对方的优点,也应该爱对方的缺点。否则,即使为了对方勉强做一个完美女友,这样迁就的爱情又有什么意思?自己的本性越早暴露,越能避免以后的矛盾,她相信,就算没了纪宇帆,依然会有欣赏她的男孩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