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那来俊臣如何处理王姝的后事,却说那张昌宗刚行至宫门口,便有太监传话说,皇上让他自便,不必进宫。
张昌宗不由得心中暗喜,急忙调转马头往回奔。不想,他行至半路,竟有人唤他:“六郎。”张昌宗诧异的回转头,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得眼前一亮。
来者名叫吉顼(音同须),身长九尺,身材伟岸,仪表堂堂,颇具阳刚之美,现任右肃政台中丞。那张昌宗早就对吉顼心存爱慕,只是无由接近,不想,今日竟能在此“偶遇”
这吉顼与那来俊臣有两个共同之处:一、都是酷吏出身;二、都是美男子。
但,这吉顼又与那来俊臣有两个不同之处:一、吉顼比来俊臣有文化;二、吉顼比来俊臣更有心机。
来俊臣就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他只忠于他的主人武明空。除此之外,他谁都敢“咬”他不属于任何政治阵营,也从没想过要去加入任何政治阵营。他不知道什么未来什么以后,他只知道得咬人时且咬人。
而吉顼却不同,他早早的就开始盘算自己的后路了。他知道谁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包括武明空。据宫里人说,今日皇上看完战报后突然晕倒了,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这便说明,虽然皇上驻颜有术,但其实她真的已经老了。
武明空今年73岁,往多了说,不过还有十来年的寿命。而他吉顼还不到40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所以,他必须要抓住眼下这个储位不明的时机拥立一位太子。这样,等武明空百年之后,他便可以因拥立之功而继续飞黄腾达了。
关于拥立谁的问题,吉顼早就想好了。
目前,李旦和武承嗣是二个夺位热门。李旦是武明空的儿子又是皇嗣,从皇嗣到太子,名正言顺。武承嗣是武明空的侄子,又袭了武明空父亲武士彟(yuē)的爵位,是武家的第一继承人。按照“神不欲歆类,氏不祀非族”的传统,武周的天下传给武承嗣也是合情合理的。
所以说,李旦和武承嗣,他们两个无论谁当太子都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
所以说,李旦和武承嗣,无论吉顼拥立他们两个中的谁,都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顺理成章的嘛,有没有你拥立,人家都会立的,不少你这根葱。
所以说,如果吉顼拥立了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即便成功,也算不上是大功,充其量算是没有站错队伍,掉不了脑袋而已,离飞黄腾达还远着呢。
那么,拥立谁才算得上是雪中送炭呢?
答案是,李显。
李显也是武明空的儿子,也曾经当过一个多月的皇上,后被当时尚为太后的武明空废为庐陵王。李显虽名为“王”但这13年来,他一直被幽禁在房州,过着囚徒般的生活。倘若吉顼能够劝说武明空把李显接回洛阳并立他为太子,那么对于李显来说,吉顼则不啻为一个救他于水火的大恩人。那么将来等李显做了皇帝,也一定会重重的回报吉顼的大恩大德的。
但是,吉顼知道,这事又不能操之过急。皇上对立储之事非常敏感,你太急于献言献策了,反而会引起她的猜疑,说不定还没等到她百年呢,你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这事要等到一个适当的时机,采用一种绝妙的方式去说,唯有如此才能做到不但不会惹祸上身,而且还能一招制胜。
适当的时机,吉顼还没有等到;但绝妙的方式,吉顼已经找到了。这个绝妙的方式就是让张昌宗这个男宠去给武明空吹吹枕边风。
枕边风这种东西,看似绵软,但往往威力无穷。况且,退一万步讲,这枕边风即便没起作用,也不会有什么危害。温存之余,说说闲话而已,怎会因此获罪?
有了这样的想法,吉顼便开始找机会主动与张昌宗接近,联络感情。所以,也便有了这一次的“偶遇”
吉顼笑道:“六郎,这么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我正想找个人去小酌几杯呢,六郎可否赏光?”
张昌宗巴不得地说道:“荣幸之至。”
于是,张昌宗便随着吉顼来到吉府。
吉顼知道张昌宗是个雅人,特意命家人在自家花园的一处水榭里摆了一个小桌,又命几个歌妓在水那边弹奏。他二人临水望月,伴着踏水而来的天籁之音,举杯共饮,好不惬意。
酒至半酣,吉顼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因为他从张昌宗那双迷离的醉眼中看到的不是兄弟之情,而是断袖之爱。
断袖之爱,也便是如今的同性恋。断袖一词,语出《汉书·佞幸传》。董贤英俊潇洒,又是御史董恭之子,因而被选为太子舍人。哀帝在与他的交往中产生了爱恋,两人形影不离,同床共枕。有一次哀帝醒来,衣袖被董贤压住,他怕拉动袖子惊醒“爱人”于是用刀子将袖子割断,可见其爱恋之深。哀帝还为董贤建造了一栋与皇宫类似的宫殿,并将御用品中最好的送给董贤,自己则用次品。他为了与恋人生生世世在一起,还为董贤在自己的陵墓旁边修了一座冢茔。据《汉书·董贤传》记载,哀帝还曾开玩笑地对董贤说:“吾欲法尧禅舜,何如?”吓得大臣们目瞪口呆。
吉顼心中暗道,既如此也好,我正可以利用他这一点,把他变成我手中的一枚棋子。
而文弱多情的张昌宗虽出身于官宦世家,却没有什么政治头脑,被人利用了,还浑然不觉,此刻的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他觉得,吉顼就是他的天神,英俊伟岸,令他神迷。他心中不禁暗悔,现在的自己若不是委身于皇上,说不定还能与眼前的这个伟男子相亲近。可惜……想到这儿,张昌宗不由得长叹一声。
吉顼假意关切道:“如此良辰美景,六郎为何叹息啊?”
有些微醉的张昌宗轻蹙着眉头说:“实不相瞒,小弟我每日侍奉皇上,总是战战兢兢,深恐有失。”张昌宗说着,抬起一只手搭在吉顼的肩头,继续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唉,真希望能有一个人来帮我分担。”
吉顼听出他对侍候一个73岁的强势的老女人有些厌倦了,狡黠的一笑道:“六郎,你不是还有一位名唤张易之的兄长么?”
张昌宗诧异道:“是啊,怎样?”
吉顼道:“你这兄长虽不及你,但也白皙俊美。以我之见,不如你把他也推荐给皇上。你兄弟二人一起侍奉皇上,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张昌宗闻言大喜道:“吉兄所言甚是,明天我就跟皇上说去。”
……
且不说这边张昌宗和吉顼在一起把酒言欢,却说那幽闭在东旭岛内的皇嗣李旦如往常一样由韦团儿服侍着准备就寝。
那韦团儿一边为李旦宽衣,一边道:“今早上,我还以为永远都不能再服侍皇嗣了。”
言至此,韦团儿的眼泪便啪嗒啪嗒的流了下来。她急忙拭泪道:“可没想到……”一想到现在皇嗣终于转危为安了,韦团儿便又突的破涕为笑了。
望着面前这个梨花带泪、娇艳动人的韦团儿,想着早上她于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个人生死慨然为自己辩白的那一幕,多年来一直用冷漠无情的面具包裹着自己的李旦也不禁为之动容。他含着泪,握住她的手,心中有千般苦楚万般感激却又怕墙外有耳不敢说出口,沉默良久才吐出一句:“今生有你这样的人陪我,夫复何求?”
那韦团儿闻听此言,喜不自禁,径自扑入李旦怀中,说道:“今生今世,团儿不求别的,但求能一辈子服侍皇嗣。若遂此愿,来生就算是做牛做马也甘愿!”
……
正当李旦与韦团儿情意缠绵之时,那武明空却因心里烦躁,躺下后又起来,只穿了件薄衫纱裙便走出寝宫。
魏富见她神情忧郁,也不敢问,只携着几个太监宫女远远的跟在她的身后。
白日里,武明空接到前方战报说,武懿宗已经丢了赵州(今河北赵县)。
武周时期,中华幅员辽阔,丢个个把州县倒也还不气。气就气在,那神兵道行军大总管武懿宗刚到赵州,还没见到敌人的影儿,只是闻听得契丹数千骑兵将至冀州(今河北邢台),便弃了大批军需物资落荒而逃了。
读毕战报,武明空只觉得怒气上涌,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虽旋即醒来,又服了沈南的“神药”头目清爽了很多,但仍感周身乏力,身心俱疲,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之时。
这晚,月明星稀,风轻云淡。武明空从长生院出来,走过一处处极尽豪奢的门阙、台阁、亭观,却感到无比的寂寥。
不知不觉中,武明空已来到了九洲池。她不由得一怔,心中暗道,我怎么居然走到这里来了?
九洲池,其池屈曲,像东海之九洲,居地十顷,水深丈余,鸟鱼翔泳,花卉罗植。池中有洲,洲中有瑶光殿。两年多前,在武明空的授意下,太平公主密选出一百多名高大有力的宫人埋伏于瑶光殿前,待武明空的第一任男宠冯小宝前来,便一拥而上,将其打死。自此后,武明空便再也没来过这九洲池了。
从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到延载二年(公元695年),整整十年啊,冯小宝跟随着武明空经历了改朝换代的种种风浪,帮她建明堂,帮她做《大云经疏》[1],帮她讨伐突厥,为大周朝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冯小宝虽然有些恃宠而骄,但却是真心爱着武明空的。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听说武明空移情别恋了,便大发干醋,一醋之下烧了天堂和明堂。明堂,那可是武明空得天命的标志,是她号令天下的场所,是大周王朝的象征啊,岂可随意毁之?虽然后来武明空下制重建了明堂,但这仍然弥补不了冯小宝犯下的错。他太不像话了!损害了武明空的政治利益。若非如此,武明空也绝不忍痛下杀手,将他送上黄泉路。
回想起这些,武明空便更觉悲催。她正欲转身离去,却忽听得从瑶光殿方向传来古筝之声。那声音踏着池水而来,气韵高雅,优美如歌。武明空从未听过此曲,心中好奇,于是一边踩着亭桥朝那瑶光殿移去,一边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