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就只“来俊臣”这三个字便已将在场的这帮人吓了个半死。等再看到地上这些恐怖的刑具,几个胆子小的便已瘫坐在地上。
恐惧是可以传染的。不多时,便有一个颇识时务的太监颤着声音喊道:“来大人,皇嗣反是实!”此话一出,人群中一阵骚动。
听到这声“反是实”来俊臣的嘴角不禁微微的上扬,呈现出一丝诡笑。他知道,只要有一个人牵头,这些毫无政治立场的贱民们就会一窝蜂的跟上,到那时众口一词,皇嗣便是长了一百张嘴巴也无法辩驳了。
果不出其所料,这一声“反是实”之后,人群中便又此起彼伏的响起若干声高高低低的“反是实”
来俊臣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但,这还不够,定罪需要证据,谋反需要同谋。于是,来俊臣启发道:“皇嗣谋反,何人是同谋?”来俊臣故意顿了一下,而后道:“你们好好想想,这几日尚辇奉御乔侃是否来过?”
其实,来俊臣想要打击的目标并不是乔侃,而是乔侃的哥哥乔知之。这是武承嗣授意的,说皇嗣谋反需要一个同谋,让他把乔知之拉进来。至于武承嗣与乔知之有什么仇,为什么定要置乔知之于死地,来俊臣不知道,也没有问。反正,武承嗣已经将五车珠宝绸缎、十个绝色美人送到了他的府上,其余的他便没心思理会了。
来俊臣的话音刚落,便有人答道:“来过,来过。”
随即又有人附和:“来过,来过。”
瞬间,“来过”声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的响起。
“不,这不是真的!皇嗣没有谋反!”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虽然并不高亢洪亮,甚至还有些纤细颤抖,但在众人耳朵里却像是一声惊天的响雷。
那李旦早已是万念俱灰,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只等着赴死。不想,竟还有人为自己说话。这一刻,他的眼睛突的一亮。他急忙回转身,发现,这个不怕死的人居然是韦团儿。
韦团儿就是刚刚为沈南指点皇嗣方位的那位红裙女子。她是李旦的一个侍婢,对李旦早有爱慕之意。她曾用了诸多方法勾引挑逗李旦,但均未奏效。并不是李旦不爱女色,他实在是不敢爱啊。因为这韦团儿是从他母亲武明空那边分派过来的,所以他总疑心她是母亲的卧底。这样的人,纵使美到喷血,他也绝不敢把她揽到自己的卧榻之上。可是,今天,她竟然泪眼婆娑的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这绝不可能是一个卧底的所为。
看来,我竟错怪了她。李旦有些欣喜地想。但旋即,这丝欣喜便被一股强烈的不舍与幽怨所取代。唉,何必呢,她要是不替我说话便还能苟活,可是现在,只能是随我一同赴死了。唉,我一个人去死就好了,何苦再赔上一条无辜的如花般鲜活美好的生命!
就在此刻,一个男人浑厚有力的声音打断了李旦的思绪。“皇嗣没有谋反!”
众人又是一惊,都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沈南发现,这声音的源头正是刚刚那个咯了他的头的“铜头铁臂”之人。
这“铜头铁臂”全无惧色,昂首阔步向前走去,似要逼向来俊臣,但在距来俊臣五步远的地方被两个持刀的侍卫挡住了。
来俊臣气愤道:“大胆!你是何人?”
“我是安金藏!”
安金藏的父亲安菩原是安国(今中亚布哈拉)的首领,后归附了唐朝,改姓为安。在这繁花似锦、雕梁画栋的宫廷里,安金藏只是一名小小的太常乐工。而且,他也没受过多少儒家教育。但是,他有一颗简单诚实的心,这颗心容不下任何虚假与肮脏。
此刻,李旦无限感激的望着他。可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留意过这个人。
来俊臣怒道:“你说皇嗣没有谋反,有何证据?”
“我的心就是证据!”安金藏说着从自己的袖袍中抽出一把佩刀,直刺向自己的腹腔,而后又哗的一下拔出。刹那间鲜血四溅,肠管横飞。
这帮宫人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得惊叫不已。来俊臣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一时间竟呆在了那里。
沈南大学时学的是中医。他曾经自嘲地说,踏入大学校门的时候,我的理想是拯救中医,可是走出大学校门后,我却卖起了韦哥。
这些年来,他的医学知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至少,当初实习的时候,他在急诊室里也曾见到过一些血腥的场景,所以此刻他并不像其他人那般惊恐。他只是在心里大呼,恶梦,又是一场恶梦。快醒来吧,快醒来吧!他一边想着,一边低下头去屏住了呼吸。
刚和钱蓓蓓分手那会儿,沈南经常做恶梦。后来他便有了一个经验,一旦意识到自己是在恶梦中,便强迫自己屏住呼吸。这一招很灵的,用不了半分钟,他便能憋醒。
可是,这一次,这招竟然失灵了。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不是梦?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抬起头来望向安金藏。安金藏摇晃了一下,似乎就要跌倒了,不过他又很及时的用刀做拐杖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从刀口处汩汩的流出,染红了他那墨绿色的长袍。一段半米长的肠子脱出来,鲜血顺着肠管流下去,而后又一滴一滴的砸向地面。
一切都是那么的分明,这哪里是梦?
意识到这一点,沈南急忙奔到安金藏的面前,催促道:“快躺下!快躺下!”
而安金藏却不领他的情,依旧咬着牙站立着,任凭鲜血流淌。
沈南有些急了,转到安金藏的身后,用两只手臂环抱住他的胸膛,一边喊着“躺下吧”一边平稳的将虚弱无力的安金藏放倒在地。然后,他用胳膊架起安金藏的双腿,使他的膝盖弯曲。沈南也不太确定他这样的做法对还是不对,于是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这样的体位吧,至少,这样可以让腹部的肌肉松弛。以前学腹部查体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
那安金藏虽已被沈南撂倒,但他的手却还紧紧的攥着那把佩刀。他对沈南道:“你不用救我,你只把我的心拿出来给他们看就好。”
沈南喷笑道:“哥们儿,心可不在肚子里。”
安金藏焦急地问:“那它在哪里?”
“在……算了,以后再告诉你吧。”沈南可不想让他再往自己的胸口上捅上一刀。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沈南的大脑飞快的旋转着。肠子出来了,决不能直接把它装回腹腔,会感染的!那该怎么办?对了,好像是应该用干净的纱布把脱出来的肠子覆盖住。他兴奋地大叫:“纱布!干净的纱布!谁有纱布?”
周围一片寂静。
沈南不禁有些懊恼。现在如果真的是武则天时期,又怎么会有无菌纱布呢?而且,现在如果真的是武则天时期,也就没有人能够做手术了。难道自己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侠肝义胆的哥们儿死掉吗?唉!
“这个可以吗?”沈南的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转头看时,正是皇嗣李旦。李旦撕下长袍的里衬,说道:“这是我早上刚刚换上的,还算干净。”
沈南心里想,有总比没有强,便道:“好的,就是它了。”
这时,有一个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音量不高,但很有威严——“快去传张御医!”
听到这个声音,李旦的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因为他知道,他的母亲来了,他的掌握着天下赏罚权柄的圣母神皇来了。
听到这声音,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除了沈南和安金藏。
安金藏也想挣扎着起来,却被沈南按住了。沈南急道:“嗨!别动!你不要命了。”
安金藏也急道:“皇上来了,你没听到吗?”
沈南头也不抬的冲他低吼道:“皇上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
此刻,武明空已经走到了沈南的身后。听到沈南这样的话,不禁有些诧异。她低头打量了沈南一下,不由得一惊。老天!这不是昨晚那个逃跑了的“刺客”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安金藏抬起一只手臂,忍着痛说道:“皇上,皇嗣没有谋反!没有谋反!”
“朕知道的。”武明空柔声道,“你放心好了,皇嗣不会有事的,你也不会有事的。张御医马上就到了,他一定能把你治好的,一定。”
刚刚,她的眼线已经向她通报了这里的情况。她没想到会有人为了证明李旦的清白而切腹剖心。她感到一阵心痛。李旦是谁?是她最小的儿子,她的小阿轮(李旦的小名)。她突的忆起,她的小阿轮三岁的时候,一次,身为皇后的她要与高宗李治一起去泰山封禅。临走的时候,小阿轮搂着她的脖颈哭喊着:“阿母不要走,不要走!”当时,武明空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于是,最终,她把小阿轮也抱上了凤辇,带着他一起去了泰山。那时候他们母子的关系是多么的亲密啊!可是,几十年的权力斗争却让这一切荡然无存了。现如今,她对自己儿子的信任竟抵不过一个小小的乐工,这多可悲!这一秒,她终于决定,放过李旦,也放过自己吧。
张御医来了,五十岁上下,浓眉、细眼、方脸、宽肩,高大魁梧,表情严肃。与沈南印象中慢条斯理的御医形象不同,这个张御医并未参拜一旁的皇上,而是直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安金藏的面前。
张御医的身后跟着一个白皙纤瘦的女孩,十八九岁的模样,长得清雅脱俗,一双盈盈秋水般含情脉脉的眼睛,令人过目难忘。这女孩手里拎着一个十分精致的藤编的箱子,紧跟在健步如飞的张御医身后,居然并不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