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他轻轻笑了，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手中的竹笛。
“你是谁，为什么会到楚宫里来？”我好奇地问。看他头戴圆帽，身披兽皮，腰间一柄弯刀，脚踏银丝兽纹皮靴，我猜测他不是宫里的人，甚至不是楚国的人。他看着我的眼睛，我也看着他的眼睛，他瞳孔里有一个小小的我。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我却发觉他脸色略沉了一下。
“半夜坐墙头，非奸即盗。”我撅起小嘴，看他似乎把我当外人，心里竟有些小怨愤，于是损了他一句。
他又只是笑，笑的我心里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喜悦。他缓缓说道：“小丫头，懂的还挺多。其实，”他把嘴附在我的耳边，我闻到他身上清新的气味，“我是个梁上君子。”
那气味，多年之后我才晓得，是青草的淡香。
听了他的话，我认真地点点头，一副相信的样子，小声地问：“用我相助吗？我知晓这里谁有最多的金银珠宝，反正她也用不完，不如你拿去劫富济贫了好。”
他抿嘴笑着，眼睛都笑弯了，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偷那些。我只偷一样。”
“只偷一样？偷什么？”我的小眉头皱了起来，不解地看着他。在我眼中，这偌大的王宫里，穷的就只剩下那些华丽丽的金镶银，金镶玉，翡翠玛瑙，宝石珍珠……还有算不尽的心机。
“偷心。”他慢慢伸出食指，指向我心脏的位置。
一阵风吹过，我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头上的带子随风飘舞。我的长发也被那风带起，飘到他脸上。凝视他的脸，我的心不知为何突然狂跳不已。
他低下头，嘴唇凑了过来。
我记起上次楚王来到这偏殿，他就是像这样凑过嘴唇，亲了娘的嘴。我躲在暗处，看到娘的脸羞红的就像熟透的苹果。我从没见过娘的脸那么红过。
现在，我也要被这个好看的男子亲嘴了。想到这里，我竟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
“啵。”我却只感觉到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被亲的地方有些湿润。
“伊人长发及腰，明媒正娶可好？”他微微笑着，柔声问道，那一双深邃的眸子，似乎吸收了月的光华，勾人心魄。
我的脸更热了，不知道是不是也像娘那样红成了一个大苹果。
“十六岁，”我低下头，羞赧地低语，“楚国的公主，十六岁就可以嫁做人妇，你，可不要忘记承诺。”
他怔了一下，表情严肃起来，似乎记住了我的话，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那天，我们就这样相伴坐着，看着满天的繁星。仿佛都是我的见证……
一滴雨水落到我的脸上，将我从回忆拉回到现实，躺在草原上的我抻了个懒腰，青草的清新弥漫在我的周围，绵软的触觉松弛了我的神经。
我等他，等到自己十六岁，又等到十八岁，等到如今，却依然没有嫁做人妇。
“啊哈——”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两滴雨落到我嘴里，味道是淡淡的咸腥。虽然不是雨季，但大雨也是说来就来的，眼下最明智的做法是马上站起来，迅速跑回到毡帐里，听着雨声，喝上一口青儿煮的热乎乎的牛骨汤。
起身，抖掉我袍子上的青草，我哼着小曲儿，欢快地往回走。这件皮制的草原袍，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因为是青儿亲手为我缝制的。穿了两年，还像新的一样，很是爱惜。
还没走到毡帐，远远地就见到蒙塔站在我和青儿的帐前，手里拿着一盆花苞开的极大的花草，焦急地四处张望。
我装作没看到他，绕了个远，想从后面走回到毡帐里，却还是被他发现了，老远地就跟我挥手，兴奋地喊着：“芈月！芈月！”
我装作没听见他，加快了脚步。蒙塔却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毕竟他比我高大的多，腿也很长，几个大步，就把我堵住了。
“咦，是蒙塔啊，你怎么在这里？”我故作惊讶地看着他，心里却很不悦，他总是阴魂不散地追求我，就算我拒绝他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会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芈月，你去哪儿耍了？害我等了许久。”蒙塔说着，脸上却洋溢着笑容。看得出，他很开心终于等到了我。
“哎？我去哪里还要跟你蒙塔报备么？”我双臂一交叉，柳眉微蹙，显得很不耐烦。我惊异于他对被泼冷水的承受能力，就像这次，我已经明确表现出自己的不屑，他却没有一丝一毫退缩的表现。
“人家只是担心你单独出去会有危险么。芈月，你不要生气啊。”他讨好地说。
蒙塔是族里最大的商人的儿子。他跟我说过，他家里是做交易的，所以他阿爹经常来往于义渠国和秦、楚等国之间，把毛皮运到秦、楚去卖，再把秦国上好的铜器和楚国精美的布匹运回到义渠。
他跟我说中原的各国用一些专门铸造的薄铜片当做货物交换的中介，百姓们可以拿着那些薄铜去换米、换面、换一切需要的日用品。而草原上，我们都是以物易物的。
蒙塔常常夸耀他阿爹的头脑，懂得将赚到的成堆的圆钱、三孔布、连足布，兑换成金子保存起来。因为中原局势的动荡，铜钱的价值终究是上下浮动的，比如楚国就曾经废止过一种连足布的流通。而金银则是相对保值的。
不过每次他说这些说的滔滔不绝的时候，我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丝毫提不起精神听下去。
“阿爹这次从秦国回来，除了货物，还带回几株奇花异草。我知道你平时喜欢收集花花草草，就特地选了一盆开的最旺盛的，给你送来。”他说着，把那盆气味妖娆的花端给我看。
我瞧了瞧他手里的那盆五彩芍药，迟迟不伸手接过来。
蒙塔说的对。闲暇的时候我常常独自到那处不远的山间，采集一些花草。但是我并不是为了装点毡帐或愉悦身心，却只是为了药用。那些甘草、党参、黄芪、肉苁蓉、赤芍、麻黄、桔梗、知母、柴胡、苍术、远志、车前子、龙胆草……最后都被我或晒或煮，或浸泡或研磨地“糟蹋”了。将学到的草药学知识付诸实践，这才对得起我学过的那些医书。
此时，蒙塔见我脸上没有一丝见到鲜花应有的那种少女情怀式的惊喜，他不解地问：“芈月，这么美的花，你都不喜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