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微居。
“你的背恢复得差不多了。这新疤复原得快,旧疤痕比较难除,不过再坚持用上一段时间,必定能完好无暇的。”阿九打量着开始泛粉红色的新生肌肤,说道。
大宝一脸沉思,心绪游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耳边传来温软的轻唤,大宝方才回过神来,极轻的嗯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阿九垂眸侧睨。
他摇摇头。
阿九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会,问道:“是不是不高兴了?”
大宝抬眸,茫然的看着她。
阿九将药瓶塞子插上,搁在桌上,再绕到他身旁坐下,定定的看着他,“你是不是不满意我自作主张,让你当定国公的徒弟?”
大宝愣了下,摇头,“主人这么做自有您的用意,这是大宝的福气。”
“真的吗?”
他用力点头,一脸真诚。
“可是,我看你情绪很低落的样子。”
大宝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继而垂掩眸子,又沉默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的。”她实在猜不透他的心思,索性直接问。
大宝缓缓抬眸,迟疑了下,轻声说:“你还要我吗?”
“额?”
他那双清幽干净的眸子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掺一丝杂质,只是纯粹的问:“你还要我吗?”
阿九不明白他话中的含意,没有当即回答。
“我知道了。”他清澈的双眸骤然黯淡下来,复又垂下眼睑,轻淡的语气夹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落寞。
阿九更迷惑了。他知道什么了?
正欲开口询问,突地眉头狠狠一皱,咬着唇闷哼了一声。
大宝察觉她的异状,顾不得心底的失落,面露担忧紧盯着她微微扭曲的脸,“主人,你怎么了?”
“我……”她的手紧紧按在腹部,脸色一瞬失去血色,紧紧咬着牙关,忍耐着那突如其来的剧烈绞痛,气息微弱的说:“肚子疼……”
“我去叫大夫。”大宝当机立断。
阿九拉住他,“不用了……”她闭着眼,深呼吸了几口气,过了一会,感觉那股强烈的绞痛稍缓,复又睁开眼睛,说:“我去睡一会就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大宝见她脸色很差,额上都泌出了薄汗,哪里像没事人的样子。
“你下去叫厨子熬点红糖水来就好。”阿九扬起笑容安抚他。
大宝嘴唇几度轻掀,见她坚持,终究没说什么,将她扶上床去,细心的铺好枕头,掖好被子,方才转身离去。
……
阿九原本只当是例假将至的征兆,并未在意。喝了一碗红糖水,又叫大宝拿了热毛巾来敷了一下,腹部那股疼痛才慢慢褪去。
晚膳时分,大宝端来饭菜,她没啥胃口,只让他搁在桌上,便又继续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剧疼再度袭来。
阿九睡得浑浑噩噩,想要睁开眼睛,却又力不从心。仿佛被推入了无边无境的黑暗地狱,正承受着烈火焚心般的煎熬。
痛不欲生。
如果有人现在给她一刀,她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忽地,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的笛声。似清泉流水潺潺,泠泠悦耳,绵延不绝,宛如一曲安魂曲,有镇痛作用般。
不一会儿,阿九揪拧的眉头舒展,缓缓睁开眼睛。但眼神却木讷空洞,好似没有了灵魂一般。
她慢慢坐起来,朝门口走去。
月华如练,凉风习习。
街道寂静无人,阿九像被操控的木偶娃娃般,完全失去了意识,一举一动全由那持续的笛声所操控着。
画面有些诡异。
这时,街道一头,忽有一辆马车行驶而来。车轱辘滚滚,马蹄声急促。
驾马的车夫见前方突然出现一抹人影,大声吆喝:“让开,让开——”
然而她充耳未闻,身子笔直,前行的脚步未停。
车夫急急拉住缰绳,但由于距离太近,马儿惯性的冲向前,眼见就要撞到人了。车夫惊地大叫:“啊——”
就在千均一发之际,一道身影从马车内疾迅的飞掠而出,一把攫住眼前的人儿,纵身一跃,凌空而起,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人落在了安全的地方,马车也终于停稳。
车夫急忙跳下来,上前询问:“将军,您没事吧?”
沈君墨摇头,遂又看向眼前安静得出奇的女子,待他瞧清楚她的面容时,顿时一愣。
是她!
她一个女子怎在大半夜的独自行走在街上?
迟疑了下,他轻声唤道:“凤姑娘……”她被皇上废除,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再称呼她为“娘娘”。
见她没有反应,沈君墨心里有点疑惑,难道被吓着了?
他细细的端睨着,忽而皱眉,神情凝肃。
不对,她是被人算计了!
沈君墨沉思片刻,目光在四周转了一圈,忽地瞄到不远处有一打更的正走过来,他向身边的随从低声吩咐了一句,便见那随从走上去,向那打更的老人借来了锣。
沈君墨接过来,移到她耳边,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
“哐啷”一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阿九猛地捂住耳朵,一脸痛苦。
半晌,锣声的余音才慢慢消去,耳边传来磁性十足的声音:“你没事吧?”
阿九抬起头来,眼神迷离,神情茫然,分不清虚实真幻。
她眨了眨眼,定定的看着眼前这张面孔,好一会,才喃喃开口:“阿五……”
沈君墨皱了下眉。
阿五?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她这么叫他了。阿五是谁?当真跟他长得这么像?
阿九情不自禁的抬手抚摸着那张熟悉的脸……
沈君墨不着痕迹的退开些距离,淡声说:“我不是阿五。”
阿九怔了怔,“你……”
“我是沈君墨。”
沈君墨……沈君墨……
这个名字钻入她混沌的脑子里,显得愈发的迷惑了。
“沈君墨……”阿九呢喃着这个名字。倏地,脑袋灵光乍闪,劈开她的意识,迷离的眼神骤然清明。
阿九蓦地低叫一声:“啊,沈君墨——”
沈君墨淡淡扯唇,温声道:“很高兴你终于认出来了。”
阿九睁大眼睛,看了看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又转头望着四周的环境。她惊诧的抽了一口气,“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方才差点撞上了我的马车。”沈君墨说。
“什么?”阿九不可思议的惊叫,一脸茫然的说:“我记得我明明是在房里睡觉,怎么会……”
“你可能被人下蛊了。”
“下蛊?”阿九再度错愕的惊呼。
下蛊这等阴损玩意,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谁对她下的蛊?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的事,你还有印象吗?”沈君墨问。
阿九紧蹙眉头,抬手按着额头,仔细的回想,喃喃道:“下午的时候我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早早便睡了……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我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受着残酷的剐刑,烈火的焚烧……我好痛苦……想要逃出这个梦境,却找不到出口……”
沈君墨脸色沉肃的听着。
阿九顿了下,继续说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吹笛子,很好听的笛声,能驱走我的疼痛……”
“笛声?”
阿九回过神来,看着他,说:“对啊,笛声。你们有听到吗?”
沈君墨蹙了下眉,摇头。
这不可能啊!一直到刚才锣声响起时,笛声还在耳边徘徊不散。
“你呢?”她转头问他的随从。
那名随从也茫然的摇头。
“难道我真的中了邪不成?”
莫非这笛声是将她引导出来的罪魁祸首?阿九想着,心里一阵后怕。天啊!如果今晚没有遇到沈君墨,她会有什么下场?
简直不敢想象!
饶是她经历了生死,对这种事情,仍会感到颤栗。她搓了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又惊又怒的道:“究竟是谁在我背后****招?”
沈君墨说:“现在时候不早了,要不,我先送你回瑞王府吧。”
阿九看着他,说:“我现在不住在瑞王府了。”
沈君墨愣了下,旋即道:“那……”
阿九夺声说道:“不如你暂时收留我一下吧。”
沈君墨怔了怔,定定的看着她,没说话。
阿九摆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那泪花在眼眶里闪动,一脸的惊怯娇弱,声音微颤的说:“刚才的事,我好怕……这次幸好被你撞见,才免于一难,可这次没得逞,难保不会有下一次……”
好不容易又遇上他,不想那么多分开,阿九心里打着小算盘。
“这……怕是不妥。”
“为什么?”
沈君墨没回答她,只道:“既然九王爷当初救了你,现在也不会坐视不理。”
阿九有些不耐的挥手,“别提他了,都说我已经不住在瑞王府了。”见他这般不爽快,阿九直接问:“你就说要不要收留我吧?就住一晚都不行?你要真觉得为难,我也不勉强你。好吧,那就此别过!”
“我送你……”
阿九旋身,面无表情地道:“不劳大将军您操心了,我知道我是带罪之身,名声不好,沈将军您是什么人呐,南梁国的大英雄,正直清高,洁身自好,打心底是瞧不起我这样的人,我也不好让沈将军无端惹一身腥。是我要求太唐突了,就当我没说过,再见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