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转,三叔儿消息已经两个多月了。
妞儿扒拉着台历,从三叔儿离开的日子开始算,她每天都在日子上面标志一个耷拉嘴角的表情,日历都翻了两页了,她滑了八十个哭丧的脸,三叔儿还是没有消息。
又是一个耷拉嘴角的表情,这是第八十一个。
妞儿瞅瞅手里的围巾,织了好长一大段了,只是这针法嘛,实在是有点不忍直视,歪七扭八不说,有的地方很松,有的地方又很紧,有的地方甚至还往外扯了一段儿毛线,看得出来主人是很想补救的,可是补救的实在不咋地。
于是大好的织围巾项目,承载着苏小妞儿的美好愿望,生生在自己的手里成都豆腐渣工程。
妞儿瞅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这边儿看看,那边儿悄悄,虽然有点惨不忍睹,但是一针一线自己的做的,好吧好吧,妞儿就是死不承认自己手残。
照例——
“喂!冷夜宸,你个大混蛋,唐僧取经九九八十难也要回来啦!你个大坏蛋!大大的坏蛋!为什么还不回来?”
对着手机里面的照片骂了一声,妞儿背上书包去上学了。
不过嘛,昨天骂的版本貌似是,“冷夜宸,你个大坏蛋,八十大寿都过了!黄花菜都凉了!你媳妇儿要被人抢走了!”
寒假一天天临近,新年也进入了倒计时,京都人民对新年的热情非常高,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大街小巷就挂上了红灯笼,商场上更是一片飘红。
军区大院也赶热闹,原本已经凋谢花枝上面,现在全给绑上了假花,红艳艳的桃花开满了枝头,虽然是假的,看着却很喜庆,让人眼前非常舒服。
而大院儿的小型人工湖边儿上的梅花已经盛开了。
银杏叶落,红梅花开。
繁花似锦的京都进入了另外一个美好的新世界。
不过,妞儿的心情却停在了冷三爷离开的那会儿,一直都没舍得让时间从自己的心里走过去。
大粽子苏盛夏出了军区大院,傅思明裹着冬季校服踩着自行车等着她,“苏小妹!”
熟悉的声音把苏小妞儿从胡思乱想中拽回来,仰着脸笑了笑,“傅小明,今天零下八度,冻死了。”
傅思明看看她,“过几天高强度降温,听说还有暴风雪,晴天的好日子不多了。”
苏小妞儿哦了哦,“天气真是霸道的东西,它开心了就给个太阳让你暖和暖和,它不高兴了就下一场大雨大学刮一阵大风让你哆嗦哆嗦。”
傅思明没大明白,“苏小妹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苏小妞儿跨上自行车,“没事。”
没事,只是心里有一个空了一个豁口而已。
过了一周,果然如天气预报所说,北方开始大面积的强降温,暴风雪从东北一路往下,来势凶猛的席卷了大半个中国。
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横贯而入,以势不可挡的势力疯狂肆虐。
皇城根儿脚下的广大人民群众也没能幸免。
暴风雪降临的时候,学校提前几天给放了寒假,就连苦逼哈哈的高三狗都受到了暴风雪的恩惠,特么的居然提前给放假了!
多处高铁停运,航班无法起飞,新闻一个小时一个样儿,窗外黑压压的天空看的心慌。
躲在暖气房里,妞儿专心织围巾。
放假后的第三天,妞儿的围巾终于以惨烈的姿态呈现在了世界面前!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
是苏盛夏姑娘在身为女人这个道路上里程碑意义上的一刻!
但是,“冷夜宸你个大混蛋!你再不回来我要把东西送给别人了!!”
就在这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恶劣天气下,妞儿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白松打来的。
妞儿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儿,没好气的接起来,“白耗子,现在天气不好,我心情也不好,所以你说话最好小心点。”
白松站在家里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前黑压压的天幕,虽然时间才下午六点多,天空却已经彻底了黑了下来,只有地上的积雪和天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在路灯下反射出晶莹的亮光。
白松咬着唇,鼓了好几次勇气,“苏盛夏,你找个地方坐下。”
妞儿撇嘴,“本姑娘床上躺着呢,别废话了,说。”
白松迟疑许久,叹息一声,“我姐那边有消息了……”
“你说什么!”
苏小妞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若初姐回来了吗?那我三叔儿呢?我三叔儿有消息吗?”
“我姐他们原定今天返回,还说晚上就能到军区……不过好像是有人受了重伤,有人在任务中牺牲了……所以不知道具体回来的时间,而且……据说……可能是冷三爷。”
“你滚!!!”
盛夏粗暴的挂了电话,她不信!绝对不信!
她手推了推门,还没出来便听到了客厅的说话声。
“我也是刚知道,老三他们这次任务居然是去H国秘密调查……这种事,危险的很,搞不好会出人命。”是爸爸的声音。
“我听部队那边有人说,这次行动有人牺牲……所以临时撤离了,这么大的阵仗,莫非是冷家老三?”
接着是一声叹息。
“如果是冷家老三……真是太可惜了。”
一声沉闷的阵痛在心里蔓延开,揪心的痛扯着神经,似乎要把四肢百骸都撕裂成碎片,妞儿清晰的感觉到了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撞碎了。
妞儿拼命摇头,捂着嘴巴心里大喊,“不可能!我三叔儿不可能受伤!他更不可能牺牲!!不可能!不可能!”
苏小妞儿不再迟疑,抱起织好的围巾穿着拖鞋就跑了出去。
不可能,她的三叔儿怎么会出事!三叔儿是攻无不克的常胜将军,他一定会平安的回来!一定会的!
妞儿脚步错乱毫无章法的跑出家门,身后传来苏父和苏母的喊声,“盛夏,你去哪儿?穿上棉衣再出去!带着伞!下雪呢!这孩子,鞋都不换!!”
白松看着被挂掉的电话,一咬牙,“这个笨蛋!冷三爷也是人!”
骂完抓起车钥匙不顾家人的阻止跑了出去。
苏小妞儿忘记了室外此时零下十几度的历史性低温,身上只穿着一件冬季加绒睡衣,脚上穿着棉拖鞋,她跑下楼,迎面就是一阵狂风!
森寒的冷风刀子般在脸上肆意的切割,风卷着雪花扑簌簌全打在脸上,雪花遇到温热的脸颊被体温融化,雪水湿了脸,合着泪水滚滚而下……
踩着一地的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空旷又悲伤,那大团大团的落雪好像承载不动她满心的悲伤和思念,随着她的步伐一个大坑一个大坑塌陷。
“三叔儿……你个大坏蛋!你不要出事!我不要你出事!”
军区!对!她要去军区找他!
三个月零五天了!
“冷夜宸你再不回来我再也不要你了!我再也不要你了!!”
她哭着,咬着牙,心里一阵一阵的骂着喊着,眼泪如决堤了一般突突的从涨红的眼眶里涌出来,心好痛,比刀子割了还疼。
妞儿走出军区大院,现在的路况很不好,出租车都不愿意去那么远的地方,妞儿拦不到车,只能自己走,跑!
她越跑哭声越大,张嘴的瞬间冰冷的雪全进了嘴巴,在热气中融化,不知道是雪水还是泪水,一张小脸儿很快就彻底的湿了。
水起初是热的,但脸上的温度渐渐降低,那热气消散开,水都成了刺骨的寒,眉毛上挂上了冰凌,头发被雪覆盖,淡薄的睡衣早已经被风雪吹透,棉拖鞋灌入了雪水,从外到内彻底的成了一个冰窟。
她跑着,在苍茫的雪景中像一个幽魂。
她哭着,声嘶力竭的哭声撕开了一方皓白的雪空。
她骂着,言辞用语都是肝肠寸断的悲痛。
终于在她跑了一大半的主干道之后,一辆车出于同情肯带她去,妞儿进了车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已经湿透。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去军区干什么?”司机看她不要命的样子,委实吃惊。
妞儿通红的眼睛,通红的鼻子,乌青的嘴唇,“我要去找我老公,他今天要回来……呜呜!他今天应该回来的……呜呜!!”
她耸动肩膀,嚎啕大哭。
司机被她震天动地的哭声吓了一跳,不敢再问了。
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配上一身湿透的衣服,还死死的抱着一条围巾,这种天气,天色都黑色,一个小姑娘披头散发的说去军区大院找老公?
精神失常的吧?
车子到了军区门口,司机连钱都没要赶紧走了,以为自己的拉了个神经病。
妞儿踉踉跄跄的跑到大门外,望着门卫兵带着哭强问,“我三叔儿回来了吗?你看到我三叔儿了吗?”
没人回答她。
“我问你冷夜宸回来了吗!冷夜宸在哪儿!!”
大雪纷飞,狂风肆虐,空气中回荡着她哭声和喊声,她喉咙嘶哑,嗓音破碎,瑟缩的小身板儿好似一碰就碎。
“小同志,首长不在军区。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请你回去。”
苏小妞儿一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把围巾塞进睡衣里面怕淋湿,双手用力的抓紧关闭的伸缩门,迎着风狠狠抽噎,“三叔儿,呜呜……你不要有事……”
“小同志,请你马上离开这里。”
“这里不让闲杂人等接近,否则我们只能依法处理了。”
妞儿泪眼汪汪的瘫坐在地上,坐在雪堆里,“你处理我吧,只要你把我三叔儿还给我,你处理我啊!”
她浑身力气被寒风抽空,软软的靠着铁门,呼吸都轻了浅了,“三叔儿……你这个大坏人……”
她呢喃的骂着,喊着,声音越来越细,最后视线终于无法聚焦。
门卫兵看到她这样,也不敢随便动,怕真的是哪个领导的家属,可是这样子的家属他们又确实没见过,何况她居然张口就喊冷夜宸三个字。
“小同志,不管你找谁,这里都不让停留,你换个地方等吧,天太冷了。”
“过会儿她撑不住就走了,你忘了上次找韩上校的那个女人,苦肉计这种办法女人最擅长了,咱们警惕点。”
两人的对话妞儿有点听不清了,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名字。
冷夜宸。
雪依然在下,风刮的更大,风卷着雪,雪随着风,全在她身上铺盖。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她在雪窝里被埋没了双脚,哭成了泪人,“三叔儿……”
她张着嘴,可是声音却被寒风吞没了,发不出来一个字。
妞儿蜷缩在雪堆里,想喊已经喊不出声音,只有温热的眼泪在低落。
傻了一样坐在雪里,要是三叔儿牺牲了,她也不想活了,她和他死在一起好了。
几辆军用越野车从大路一侧驶来,灿亮的车灯在雪夜中划开了几道夺目的豁口,光束穿越了茫茫雪幕,越来越亮,越来越近。
冷三爷所在的军用顶配红旗越野车排头,看着军区大门靠近,三爷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抬头的瞬间,冷眸忽然定格!
那蜷缩在大门处的身影为何……那么熟悉!
盛夏?
怎么可能?
难道这三个月他想她想的过度,居然想出了臆想症?
不对!太真实!那个傻丫头太真实!
“停车!!”
三爷突然一声暴怒的嘶吼,车子在军区大门外戛然而止。
“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