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明明还走在自己身侧,怎么他才伸出手去,他的身影就已经移动到了门外?
猛然回过头去,却对上了苏念晴的目光。
不要针对我的师兄——
这是从她眼里所传来的信息。
欲要上前的脚步猛然顿住,薛邵廷停驻在原地,眉眼凛然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居然对她的师兄那般好?
那自己呢?
怎么从未见他如此袒护过自己?
哪怕一同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他却发现他仍是无法将她看透。
“主子……”好不容易才揪开了薛安乔紧紧掐着他腰身的手,余风满面郁色地站到了薛邵廷的身边。
“所有涉及薛安乔的事件,都去给我查!人是怎么被绑走的,药是如何下的,何人给的,她又是如何疯的……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知道!我要知道真相!”缓缓收回目光,薛邵廷如是道。
此次的事件有太多的漏洞,单是薛安乔发疯这一点都已经足够叫人匪夷所思的了。
他要知道,事情的所有真相,更要知晓薛安乔到底是如何疯的!
如若真是那个叫仲景韬的所为,与他有脱不了的干系……他不会放任这么危险的人物逗留在苏念晴的身边。
“是。”余风垂下头,如是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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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此次的事件是由薛邵廷出面,三言两语就用权势力压警局的办事人员,从而将此次的事件给摆平的。
但苏念晴总觉得,事情一定不会这么快结束!
她很好奇,薛安乔到底是如何疯的?
就这么短短的两三天,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但听她的指控……
莫非,真的与师兄有关?
想起他是重生人的身份,苏念晴的心下陡然一怔。
师兄的身份太过神秘,谜一般让她猜测不透,虽然知道他待自己很好,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但是,被隐瞒真相的感觉却并不好受。
一路上,从打电话给医馆与她的父母报平安,一直到将她带回妙手仁心,去到师傅淳于意的闭关修炼处,苏念晴都是不发一语,安安分分地任由仲景韬将她抱在怀里,为她再一次施针愈穴。
咳咳——
感觉到他的胸膛猛地一震,苏念晴游离天外的心思顿时就收了回来,一下从仲景韬的怀里坐了起来,将他欲要再度施针的手给拦住,神色紧张道:“师兄,你就别勉强了,这一路上你已经施针运气了很长时间了,再这样下去,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若是强行运气,哪怕他是重生人,也会爆体而亡的吧?
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仲景韬和煦一笑,修长的手缓缓抚在她的发顶,温和道:“别担心。”
又是这样!
“怎么能不担心呢?不要忘了你是人,不是机器,就算你继承了师傅的医术,能力在我之上,你也不能这么为难自己的身体啊!我已经好多了,真的,你别勉强自己了,我不想连累师兄,你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
每每让他休息,他都不听,就是要为她施针。
眼下,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她说什么也不会再依他了!
但看仲景韬张了张口,还欲要说些什么,苏念晴眉头一挑便脱口说道:“人要学会保护自己,如果人不懂保护自己,就没资格去保护别人。人不懂得保护自己,就会受伤。”
闻言,仲景韬浑身一震。
曾几何时,也有人对他说过这么一番话。
奈何记忆太过久远,久得他都要忘记了那个人的长相……
“师兄,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就且听师妹一言吧,好不好?”
但看她的眼里满是惊惧的担忧,仲景韬缓缓收回了施针的手,唇角微扬,和煦笑道:“好。”
对于她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
看着眼前的一幕,刚从淳于意那里回来的王志坚撇了撇嘴,摇摇头,轻叹一声后便低低说道:“公子,师傅正在闭关,说是……谁人都不见。”
不见?
是不想见,想要逃避吧?
眸光冷了几分,仲景韬不由分说地便一把抱起了尚在怔愣中的苏念晴,长腿一迈就要往妙手仁心后方的大殿走去。
见此,王志坚神色一凛,连忙挡在了仲景韬的前面,失声叫道:“公子不可!师尊说了,谁都不见,你就别忤逆师尊的意思了。”
“让开。”眸色冷沉地睇了他一眼,仲景韬不悦道。
触及仲景韬的眼神,王志坚满面的委屈,但深知公子的脾性,他也不好再多加阻拦,只得放软了话语,再度劝说道:“师尊眼下正在闭关,最忌不能心平气和,若是打破了师尊的心境,那……”
‘那’字未完,仲景韬已经大跨步走进了大殿。
留下身后一脸吃瘪的王志坚在风中凌乱。
轻轻地碰了碰苏念晴的睡穴,让她在不知不觉间睡过去,仲景韬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缓缓移步到了医馆后,一座复古崔巍,仙气缥缈的大殿。
若是放在往常,他会礼数周全地敲了门,等待师傅指示后再进去,但眼下……
只要一想到苏念晴的伤穴很有可能就是由他一手触成的,仲景韬便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的礼数,径自打开了大殿的大门后便长驱直入。
殿内,一袭长衫装扮的淳于意正在打坐,屏气凝神之余,竟是幽幽开了口:“为师算到你会来。”
将苏念晴放在殿内的一张泛着冷气的圆石床上,仲景韬眉眼不抬,只语气漠然地道:“救她。”
闻言,淳于意缓缓睁开了双眸。
布满了皱纹的面上满是深刻的安谧,淡淡扫了沉睡过去的苏念晴一眼,淳于意缓缓说道:“闭关期间,为师不看诊。”
冷冷哼了一声,仲景韬在为苏念晴掖好被角后,便凛然起了身,一双寒眸肃冽地凝向他,语气不善道:“即便是差点被自己害死的徒弟,你也不救?”
身形微微一顿,淳于意凝了仲景韬一眼。
但见他冷沉的眸子里满是肃杀的神色,淳于意唯有在心里叹气。
果真是劫啊!
哪怕是以闭关为借口,避着不见他,也是躲不了,避不了。
“我一直敬重师傅,多年来更是唯师傅之命是从,哪怕是拜进了师门,继承了师傅衣钵,我也从未忤逆过师傅的意思,却不知师傅为何要伤她?你明知道,她对我而言,有多么地重要……斗医一事,我也是顺了你的意,出手没有半点退让,更没有一丝偏袒,她的医术的确与我不相上下!于此,我更是谨遵师门教诲,不曾对师妹动过半点不善的心思,我已是如此从命,却不知师傅此番动作,却是何意?”
颀长如玉的身形稳稳站立,瘦削的身子带起一抹凌厉的孤戾,仲景韬蹙了眉,满面肃凛地睇着自己的师傅。
那深若寒潭的黑眸,却是盈满了刻骨的怒气。
被那抹盛怒所慑,淳于意的身形微微一怔。
半晌,却是未语。
又或者该说,是无言以对。
他从见过仲景韬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从未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人前人后他都总是一副温婉的柔煦性子,好似无欲无求,实则陷情深重。
哪怕他这个做师傅已经多次点醒他,苏念晴会是今生今世的大劫,与她走得越近,帮衬得越多,他就只会更加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可他却是从来不听自己所言!
应该说,只要是涉及到苏念晴的,他便从不听自己的。
这一次,若非是算到了他的劫数,怕他会被苏念晴所拖累,他会冒险出此下策,不惜制造杀戮,给自己添上一笔业障?
本以为只要苏念晴死,他便不会再对她如此重情,哪知却只招来了他的变本加厉!
他算到了薛安乔会疯,苏念晴会受伤,却怎么办也算不到他的爱徒会用意念操控一个人的神智,为了这个女的做尽愚蠢之事!
再世重生为人,他为何就是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命?
今生今世,他还能侥幸存活本就是一个奇迹,他为何还要给自己自寻死路?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看不透他了。
自从他找到了苏念晴,他的爱徒就已经不再是他的爱徒了。
心下微微泛倦,淳于意只觉自己插手管得太多,不再似以往那般逍遥自在了。
顿了顿,他只淡淡说道:“劫数如此,既是被你发现,为师无话可说。只是,她本就该遭此一劫,你且把她带走吧,我是不会救她的。”
“这劫,不就是拜你所赐吗?”眸光冷邃,仲景韬凉薄说道。
被仲景韬这不敬的语气引得不悦,淳于意深了眸,与之四目相对。
他眼里有邪忤之气,冷沉阴霾得几乎见不到底,带着一股凌冽的杀伐之气!
好凶险的气息!
他对自己,居然起了一缕杀意?
思及此,淳于意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这就是他一手所教导出来的好爱徒!
为了一个女人,竟不惜要与自己翻脸了吗?
“阿七,倘若你再如此看不清是非对错,就只会重蹈你前世的覆辙!忘了她吧,她已经再世重生了,不再你所心心念念的那个香鸢了,如若你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叹了口气,到底拿这个爱徒没有办法,淳于意只得耐了性子,好生劝说道。
阿七……
但听到这个称谓,仲景韬浑身一颤。
忘了有多久不曾被人如此叫过了,前世的记忆太过久远,久得他就要忘了自己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往了。
“于她,不管前世今生,哪怕是来世,我都不会放手!你若是不救,我也不会强求于你。”冷冷转身,心下怨恨师傅的残忍凉薄,居然背着他对苏念晴下毒手,仲景韬满面的冷沉与肃杀之色,将苏念晴复又轻轻地抱在怀里。
“阿七,你难道想要忤逆为师吗?你忘了当初拜入师门,你都发过什么誓言了吗?”看着他决然的背影,淳于意只觉心口的一缕闷气堵得慌。
缓缓走到殿门口,仲景韬的脚步微微顿住。
天之苍苍,地之莽莽,弟子愿投身师门,不离不弃,言行永继;
我为医者,无欲无求,不问贵贱,一心赴救;
武道修行,以德服人,绝不以力驭人;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从此刻起,你便是我淳于意的正式弟子了。
——弟子立下重誓,一入师门,当捍卫师门声誉,爱恨分明,黑白明辨,力能承得师傅衣钵,济世扬善!
若然叛门,当受万箭穿心之痛,不得好死!
“我的誓言我从来不忘,但那也只仅限于师傅也遵守承诺的诚意上!”陡然想起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仲景韬微微沉了眸色,语气幽幽道。
末了,复又道:“所有伤害她的人,即便是师傅,我也不原谅。”
语罢,便带了苏念晴离开。
那抹决然的背影,竟是不带一丝留念。
但看仲景韬离开,淳于意掐指一算,但无论他怎么算,都只能算到仲景韬有命危之劫。
难道,是天意如此吗?
这苏念晴,他果真杀不得?
若是杀了她,自己的爱徒就该一去不复返了吧?
唉,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