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红霞飞舞。
赵文宛从祠堂内厅走出来脸上微微带着一丝倦意,宝蝉和雪雁瞧着却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赶忙迎上前去,不敢有半分怠慢。
穿过祠堂的中厅,院落,廊庑,一路青砖灰瓦,飞檐挑角,台梁脊檩上敷施彩绘,金粉描边,都是些吉祥的飞禽走兽,蝙蝠、金鹿、飞鹤,在宝蝉看来张牙舞爪的仿佛要从墙上幻化下来一般,她拽了拽身边的雪雁,雪雁明显脊背微微一挺,两人都被赵文宛的低压气场搞的心神不宁,好在雪雁一向稳重,面上并没有像宝蝉那样哆哆嗦嗦。
赵文宛随意瞥了一眼天边的红霞,趁此掠过她们二人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瞧这俩小丫头吓的,可见真实的赵文宛比之剧本里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挺能唬人的嘛。
回了湘竹苑,天色已接近青黛,用过晚饭,赵文宛让人准备了热水泡澡,雪雁拉开牡丹花开的描金屏风以此隔开视线,点了盏鎏银八宝明灯搁置在一旁,宝蝉新采摘了沾水的花瓣,挎着一个竹编的小篮子往木桶里轻撒,瞬间就铺了一层厚厚的红艳。
赵文宛脱衣入了木桶内,水雾轻飘,极是舒坦,她特意喊宝蝉留了下来,让其退屏到屏风后面,继而吩咐雪雁去内室收拾床铺,毕竟是老太太的人,定是心眼比别人多的,要不然也入不了老太太的苑做二等丫鬟。赵文宛倒不是怀疑雪雁的品性,一看就知是个懂规矩的,只怕她来的时间不长,不愿与自己一心,甚至略担心以赵文宛以前的做派,是不是丫鬟都让她刻薄了个遍,自己在下人圈里名声不好,骄纵跋扈,脾气暴躁,对其他苑的小姐妹都脚趾头恨不得翘天上去,更别说对待这些下人了。
这名声嘛以后可以慢慢扭转,况且她“初来乍到”反倒觉得赵文宛铺的这条作死道路,在前期看来还是挺不错的,省了许多麻烦。
“今儿个我让你打听的事有信儿了么?”
“小姐,奴婢都问清楚了,那衣裳是三小姐苑里的。”
赵文宛心中啧啧了两声,果然是赵文萱!
她刚拿到剧本的时候看过几眼赵文萱的人设,是个暗藏心机的的歹毒庶女,表面上唯赵文宛马首是瞻,实则极其讨厌这个嫡出的长女,和赵文宛一样都是在作死道路上撒腿狂奔的,擅长制香调香,用此之道害了不少人,所以那日赵文宛一听宝蝉说是赵文萱调的熏香,赶紧的就让她抱了出去,什么有安睡助眠的功效,她一连几个晚上做的噩梦,保不齐就跟那熏香脱不了关系。
澡还没泡完,就听到雪雁疾步过来禀报,道是老太太苑里头派人送东西来了。
今个宫里太后赏了几柄冰蝉丝的团扇和四套步摇金簪,伺候老太太的杨妈妈晌午的时候来过一次,才知大小姐被大爷罚去跪半日祠堂,原本是想让赵文宛先挑选的,随后再往其他苑的送,老太太说既然宛丫头是受罚的,就让其他苑的姐妹们先挑,剩下的一套再给宛丫头,也算是老太太对落水一事的惩罚,话是这么说,明眼人都知道老太太偏心着呢,这哪里叫惩罚呀,皮不痒肉疼的,还得了东西。
赵文宛自然不介意这些,可就得装作不高兴的样子,蹙着漂亮的眉头唬人,一见到杨妈妈说不上热情,坐在梨花榻上板着脸色,那些个摆在紫檀木托盘里的朱钗首饰连看都不看一眼,悄悄打量了一下杨妈妈,见她穿着一身褐红暗纹薄丝衫,鹅蛋脸,依稀可见年轻时秀丽的模样,听说是老太太的贴身随嫁丫鬟,早年脱了奴籍,伺候到出府的年纪,老太太便做主选了守城都尉带刀侍卫的王家庶子让其嫁了过去,如今子孙满堂,家中又由长媳打理,便央着回了老太太身边,算是做个陪伴。
杨妈妈此刻笑容端正的瞧着赵文宛,不失半点规矩,并不像其下人一样见到赵文宛就心生怵意,反而细声哄着道:“姑娘还可挑挑,剩下一套宝蓝点翠珠钗和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团扇都一个样,姑娘觉得哪个顺眼便拿走哪个?”
“怎么会剩下两套,不是说让我这湘竹苑最后挑嚒?”
杨妈妈身边端着紫檀木托盘的丫鬟一听,便笑着插嘴道,“回小姐的话,是三小姐推掉不要,才多出来一套的。”
话一出,杨妈妈头疼地瞪过去一眼,厉声呵斥了一句,小丫鬟委屈的立刻闭嘴不再吭声了,赵文宛坐在榻上,都替眼前的小丫鬟微微抹了把汗,真……会说话,要依着以前赵文宛的性子,这话说出来,两个朱钗早甩在那小丫鬟的脸上了,她赵文萱不要的东西凭什么送到湘竹苑。
杨妈妈赶紧的将小丫鬟挡在身后打圆场,解释道:“大姑娘可别听这嘴贫的丫头瞎说了去,三姑娘敬您是长姐,说是于情于理都应让您先挑,所以才留着两套出来。”
赵文宛斜过去一眼,端着托盘的丫鬟禁不住手抖了抖,伴随着一声浅浅的冷哼,她随便点了一支簪子和团扇,兴致缺缺地掀开珠帘进了内室。
杨妈妈又教导了身边丫鬟几句,这丫鬟原是家生子,她的祖母跟杨妈妈是以前一起家里伺候的,关系不错,便求着调到老太太的苑里帮衬,求个照应,没成想第一次带出来就差点惹了大小姐。
雪雁出去送杨妈妈离开,前脚刚走,赵文宛便唤过来宝蝉,宝蝉背上冷汗涔涔,怕被迁怒,“刚才杨妈妈身边跟着的丫鬟,你赶紧追上雪雁,让她打探一下,问问文香苑的为何不要那些赏赐了?”
“是,小姐。”宝蝉赶紧应下退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雪雁和宝蝉一起回来,赵文宛倚靠着引枕,扇着团扇,姿容优美,叫两人过来将打听来的细细说道一番。
宝蝉轻轻推推雪雁,雪雁哭笑不得上前一步,“奴婢趁着机会私下问了那丫鬟,三小姐前阵儿得知四爷托人送回来个金猊玉兔香,好似十分喜爱,便说不要金银朱钗的赏赐,只求老太太能将金猊玉兔香给文香苑瞧一瞧便归还老太太,三小姐素爱调香,众所周知,于此求了杨妈妈才会多出来那套。”
赵文宛听到这里手里的团扇扇的越发轻慢,乌黑的眸子里染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嘴角渐渐勾起。
“明早辰时前喊我起床,我要去给祖母请安。”
翌日,赵文萱一早就喊了贴身丫鬟沉香去老太太的明絮苑打听昨晚托杨妈妈帮忙传话的事。
沉香跑回文香苑,气的没喘一口,“小姐,那金猊玉兔香今早已经让大小姐要走了。”
赵文萱本还倚靠在软榻上小憩,一听这消息立刻坐起身子,清丽的眉眼满是愕然,继而渐渐染上怒气,一把打翻了案几上的一套海棠绕蝶的杯盏。
吓得沉香跪在地上直哆嗦。
“呦,三妹这是怎么了,大清早的发这么大的脾气?”赵文宛莲步款款的慢慢走进屋子,正巧一只精致的杯子摔在她的跟前,低头瞧着脚下粉身碎骨的杯具,赵文宛心中暗爽一下。
赵文萱抬头一看,脸上的怒气瞬间隐了下,勉强挂上笑意,作关心状,“姐姐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么?该是妹妹去姐姐苑里瞧你才是。”
“好些了,尤其是用了你调的百合香,这几日身体极是舒服,眼见香就要焚完了,就想来向妹妹再讨要一些。”
“姐姐有了老太太赏的金猊玉兔香,我那百合香算不得什么。”赵文萱鼻子十分敏锐,从赵文宛进门的那一刻就闻到她身上奇异的香味。
赵文宛已经坐至她的身旁,掩着唇呵呵一笑,故意挥动宽大的袖摆,她来之前让雪雁将衣服用那金猊玉兔香熏了许久,“妹妹鼻子灵敏的就跟四妹妹苑里的那只阿黄一样。”
赵文萱被她说的一噎,心里更是堪堪的堵的慌了,“姐姐说笑了。”
“妹妹快将那百合香拿出来吧。”她一声叹气,“看这熏香味道真是冲鼻,让人受不了,还是妹妹的百合香调的好。”
赵文萱露出惊诧,瞧着赵文宛不喜欢这香,微微动了心思,“姐姐若是不喜欢,可否将金猊玉兔香送了我,姐姐天生丽质,哪里还需要用那些个。”
就是个蠢物眼瞎的,金猊玉兔香制作极其不易,得用上好的杉木烧六两炭配四两栗炭,然后捣成末加一钱炒硝用米糊和成揉搓成剂,再用上好带香的木料,雕刻成狻猊、兔子的塑像,兽中间作成一个凹形,放进一段香剂再加炭剂筑紧用铁线针条作钻从兽进去直到靠近尾部,最后把它晒干。工序繁琐,且中间不能出了岔子。
“唔,我已经将那香赏给了宝蝉。”赵文宛浑不在意道。
“什么,姐姐怎可把那么好东西给了一个下人,可不是糟践了。”赵文萱脸上的吃惊比刚才更甚。
赵文宛嗤嗤一笑,随即摆了脸色训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定国公府是何等人家,区区一个熏香而已,赏了下人便是赏了,作何心疼?妹妹是我们赵家的小姐,即便是庶出的也是要与那些小官小吏家的女子不同的,妹妹可别自降了身份,以后少跟那些寒酸门户的小姐接触,染了她们身上的恶习,丢了我们赵家的门面。”
赵文萱一怔,抬眼正好对上赵文宛凝视她的眼神,明亮税利,仿佛透着洞悉一切的清透。
“姐姐……姐姐说的是,是妹妹一时糊涂了。”赵文萱憋着一口气,堵在胸口更加烦闷了,没法撒气,只好站起来一脚踹在沉香身上,“没一点眼色的东西,还不快去给大小姐取些百合香过来。”
赵文宛瞧着她气得微微颤抖的肩膀,抿了嘴角,待丫鬟取了百合香过来,便让宝蝉拿着走了,走得没多远突然停住了脚步,随着身后院里响起的一阵乒乓动静,嘴角勾起一抹上扬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