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弦月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沈母冷着脸,看着苏映雪,苏映雪用十分真诚的目光看着沈母,又继续道:“我自小就失去了亲生母亲,看到母亲的第一眼,我就把你当成了我的亲生母亲——”
“噗。”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束道士髻,衣袖上的花纹皆是太极的图案花样。
“非礼勿言,非礼勿听,沈老夫人,沈夫人,在下无意探听二位之论,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匾额,表示你们非要站在大门口聊吗?
眼前这位中年男子苏映雪见过,是沈沛白的一个幕僚,姓严,单名一个蔚字,别人都叫他严道长,他在附近的道观挂了单,平常都是住在道观之中。
沈母脸色有些挂不住,冷着脸走了。
严道长颇有兴趣的看着苏映雪,道:“贫道竟不知原来相爷夫人竟是这般有趣之人。”
苏映雪道:“道长谬赞。”
经过沈母这样一闹,苏映雪也没了出去的兴致,想着等过完年沈母就会离开京城,再忍一段时间吧,过几天就是除夕了,年底家家户户都很忙,彭东家估计也忙年终清算吧。
苏映雪又顺着庭院花径绕回去,没走几步,骤然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夫人!”丫鬟围聚过来。
“不好了,夫人晕倒了,快请大夫。”
等苏映雪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月桂中天的时辰,她有些恍惚,灯影绰约间,她看到沈沛白走了过来。
“屹之?”苏映雪用衣袖避了避光,有些无力道,“我怎么了?”
沈沛白动作轻柔,将她扶起,低声道:“你最近食欲不正,又身怀六甲,是为元气有些虚损,多加卧床休息便是。”
元气虚损,难道是因为最近自己食欲不正的缘故,苏映雪有些狐疑,自己精神还不错啊,就是舌苔有些发苦,不过她从未怀过孕,倒也没有想太多。
转眼到了年关,大街上张灯结彩,人们穿着新衣,置办着年货,有垂髫儿童嬉戏打闹,手中举着打着旋的风车和红艳艳的糖葫芦,就算是乞丐也是得了贵人富商的赏钱,总算买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物,手中捏着几块铜板,去老胡胡同里吃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
所谓瑞雪兆丰年,到了年三十的下午,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这本是喜讯,终于熬过的多灾多难的一年,明年的粮食农作物必然会丰收,而且还有了新的粮食作物可以增加收成,老百姓都十分喜悦。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热闹的佳节,宫内却笼罩着一股低沉可怕的气息。
太监宫女行来走去,皆是垂头敛目,不敢交头接耳。
大雪如同冷风将棉絮扯碎般,从天飘扬洒落,转眼将宫宇庭院厚厚覆盖了一层,方子尉走得有些急,忘记带伞,雪絮将他的肩头和发梢染成了雪白。
穿过庭院,他停了停脚步,先是跺了跺脚,然后掸了掸肩上发上的雪,却未停下脚步,顺着廊柱一路前行,跟在他身后的医正一边走一边搓手道:“方大人,你说皇后娘娘的中的毒,究竟能否治愈?听说郑太医又研制出了一种新药,若是有效,咱们可就解脱了。”
半个多月前,皇后中了一种毒,此毒浑身上下会长出紫斑,且发作起来会又痒又痛,仍然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挠,更让人恐惧的是,这种毒具有传染性,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奉的宫女,十有八九都染上这种病。
此消息一出,宫内一片恐慌混乱,后宫宫妃人人自危,太医虽然研制出了一种能缓解病症的药物,但是却是治标不治本,皇后身上的紫斑长了又好,好了又长。
皇帝得知此事之后,龙颜大怒,将整个后宫都彻查了一番,最后竟然查到了丽妃头上。
丽妃曾为驻颜,费劲千辛万苦从西域之地弄了一些紫环草和金血蟾蜍,此两种能制驻颜丹,也能配置成毒药。
丽妃自然抵死不招,大呼冤枉,但是所有的罪证和源头都指向她,又有她手下两个宫女先后招认,丽妃百口莫辩,被皇帝打入冷宫之中。
然而下毒之人抓住了,却没有解药,于是到了年关,太医们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的忙碌起来。
“方大人,方大人?”
方子尉有些神思不属,没有听清那个医正的话:“嗯?你方才说什么?”
医正又如是说了一遍,方子尉道:“希望如此吧。”
二人走进皇后所住的凤栖宫,到了外院,候在门外的太监捧着一件类似与披风的衣物,上面还有一股药味,这是为了预防传染的衣物,方子尉和医正裹上,又拿布巾蒙上了口鼻,往里面走去。
内院郑太医正让人用一种草木制成的熏香,在四周角落里点燃。
“郑大人?皇后娘娘病情如何?”医正连忙上前问道。
郑太医面色大喜道:“老夫前些日子制成的药略有成效,娘娘再用上几贴,就可剔除毒素,不再长斑。”
“太好了,皇后娘娘洪福齐天,郑大人医术高明,这下总算可以过个好年了!”那医正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方子尉略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没有多高兴,因为此次事情就算是皇后娘娘好了,丽妃的罪责仍然不能抵消,如今她还在冷宫之中,等过了年皇上想起来,也许可能会性命难保。
半个时辰之后,太医院的太医们终于可以出宫回家过个好年了,先前跟方子尉一道的医正走出院门,看到方子尉后:“方大人,听说今夜在南正门附近会放花炮,可要一道去观瞻。”
方子尉道:“不了,我有些疲乏,没有梁兄你这么气力旺盛。”
医正调笑了几句转身离去,方子尉则是留在太医院收拾了自己的药箱用具,直到太医院人际渐疏,方子尉才转而走到另一个偏门,顺着积雪颇深的小径,一路往北而去。
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方子尉四顾,雪虽小了几分,但是仍然未停,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自己突兀的脚印,在雪中分外明显。
方子尉皱起了眉头,若非特殊时刻,他绝不会选择在这种天来见人。
等了一会,一个穿着素青色兜帽披风的宫女从走廊那头快步走过来,看到方子尉的时候眼前一亮。
“方大人!”那宫女一边走过来一边喊着。
二人在廊柱后站定。
“丽妃娘娘考虑的如何了?”方子尉神色焦急问道。
宫女略一迟疑道:“方大人,娘娘托你带一张纸条,让你给泰国公大人送去。”
方子尉心头一沉,他眼底充满了失望和不解,为何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丽妃还是不肯放手。
宫女见他的神色,心头一急:“方大人,你现在可是娘娘在宫内唯一能仰仗的人了,娘娘是被冤枉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方子尉神色复杂,看着手中的那纸条,可以猜测到里面写了什么,无非让泰国公想办法帮她洗脱冤屈。
他对皇后中毒一事一清二楚,丽妃所谓从西域得来的药,是经过他的手的,根本不可能会配出那般的毒药,但是丽妃赏赐了那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一个香囊之后,那宫女就得了紫斑之毒,其后又传染给了皇后,巧合的是那宫女竟然在发病还未被人发现之时就落水身亡了,所以一开始他们并未将怀疑丽妃,直到后来那宫女的家人来领尸体,想给她换一身体面衣衫再下葬之时,才发现那宫女的身上竟然有紫斑。
而那香囊也被人从湖里捞了出来,几番查证之后,罪证和人证一切证据都指向丽妃,所有的一切都是丽妃所指使的,她如今是皇宫之中除了皇后之外最受宠的妃子,又有两位皇子,若是皇后死了或者皇后遭到皇上的厌恶,那受利最大的只有她。
丽妃百口莫辩,方子尉心中更是乱如麻,他感觉这其中定有一股幕后的势力在操控着一切,但是偏偏他找不到一个空漏。
方子尉原本想借此机会,将费劲千辛万苦才制成的安息丸送到了丽妃的手中,想让她假死脱身,离开皇宫,与他一道离开京城,找个偏远的世外桃源,过着安居平静的生活。
然而他的希望注定落空,丽妃如今是两个皇子的母亲,眼见者离皇后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就被打入了冷宫,她怎么甘愿离开富贵繁华的皇宫生活?
那宫女见他没有回应,有些急了:“方大人?”
方子尉将纸条收了起来,朝着宫女一笑,笑里带着些许嘲讽之意:“让你家娘娘放心,我方子尉跟她绑在一条船上,怎么可能不救她。”
宫女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冲他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
方子尉木然地看着那被积雪压弯垂挂至地面的枝叶,感觉心口五味杂陈,年年复年年,他觉得自己也如同那树枝一般,被积雪压弯,寒风在胸口穿堂过,将所有温暖带走,只留下一些冰渣子。
他自嘲一笑,这本是他猜到的结果,丽妃怎么会甘愿放弃一切呢,这一切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他正要往出宫的方向走去,却听到另一侧的墙后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心中一惊:“谁,是谁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