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棘奴是个什么历史人物,柏素云没有印象,也许根本没有进入历史。我对于“五胡乱华”时代的了解,只有可怜的一点,那就是“五胡乱华”是中国汉人最悲惨最耻辱的一段历史。当时汉人几乎被胡人屠杀殆尽,汉人妇女遭遇更是骇人听闻,被胡人军队夜晚当做军妓,白天就杀了当粮食,胡人称这些汉女为“两脚羊”!
“我,竟然妄想出这样一个非人乱世,还把自己幻想成了绝色美女,一个不小心会成为“两脚羊”被人当军粮吃?看来,降临那天见识的人猎,也不算惨了。”柏素云猛戳自己的小脑袋,这潜意识里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关于“五胡乱华”,一方面由于当时政权更迭太过频繁和复杂,史官无法正常记载,一方面近现代为了民族团结的需要,有意淡化这段历史。柏素云虽然开办书院,可那也是读古代经典的儒学书院,对于历史不做太多要求。五胡乱华的历史中,一般人也仅仅知道石勒、石虎政权、淝水之战、司马氏、祖逖、谢安这些名字和少许典故,除了学者,谁会去关心这些****历史的细节?
李据敲门进屋,低着头说是公子请她和董伯去中院观刑。一时不解,柏素云跟着到了中院,却见中院院子空地上,站了全府上下的人,分成两排站在一边。这个将军府真是阳气太重,阖府的杂役佣人都是年轻人,最大的恐怕不超过二十五岁,这样的人口结构,也许有它的理由吧。柏素云走近人群,才发现几个威风凛凛的侍卫立于公子身后,人人气氛僵肃,好似有事发生。
只听公子对着府中众人宣布:“丁零族叛乱,皇上命我明日率飞龙军出征。此次是我飞龙军建成后首次征战,为太子军侧翼,一切听从太子调遣。府中豹队中人也要随我出征,未时于大营报道。余下人等日日演练,不得懈怠。”
是要打仗了,早说这就是个乱世,哪有清净之地。只是这府中儿郎好像也是军人编制,平时充当仆役,战时也需要杀敌本事。不过在非常时期,大部分人午饭后就要去大营入编,如此好像她这外人再住下去就有点不合时宜。柏素云正踌躇是否继续厚脸皮赖在这里一个晚上,反正明早这个空间就消失不见,我怕怎的。正在打主意,忽听公子沉声道:“早上犯戒之人,出列!”话音未落,五个少年齐齐站出来,同时脱去上衣后趴在地下,这五人中还有李据。只见公子身后的侍卫到五个少年身边站好,人人手中拿着朱漆长棍。柏素云这才悟到李据刚才说的行刑是什么意思,感情是要杖打早上偷听她洗澡五个少年。这也就是公子说要给她的交待了。
“初犯者,每人杖脊二十!”公子平平说出这数字,侍卫们军棍立刻落下,落在人体上发出结实的闷响吓她一跳,再一看少年们的背上已经皮开肉绽。
“不要——”柏素云什么也没想,分开人群跑到李据那里,他在受刑人中年纪最小,身上一道三指粗的血痕,皮已经破开像锯齿,看着就心惊肉跳。柏素云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颤抖着转身问公子:“这是干什么?”没有人回答,柏素云一把推开对李据行刑的侍卫,想把李据拉起来,他却一动不动。柏素云有些迷糊,复又转头去看其他人,发现其余四个少年也都和李据一样规规矩矩俯着身,反是行刑的侍卫们手握军棍,正愣愣看着她这个闯入者。再一转眼,发现由于自己贸然打断行刑,成了全场人的焦点,而且他们神色颇为奇怪,遂暗想糟糕,不会是刚才犯了他们什么忌讳?
场外的董伯是个聪明人,见柏素云一跑出去就觉得不妥,看众人古怪神情肯定是犯了啥规矩,而且,更让他担心的是,那些男人们见到董家小姐的真容不转眼,怕是要惹麻烦。小姐以前就算痴傻的时候也是天纵娇颜,见者无不赞叹。他带着董秋滢逃亡时,就刻意抹花她的脸,头发也不梳,穿粗布衣服,不敢露一点真容,就是怕也和其母亲一样被人掳走。这个胡羯人的世道没法说理。董伯奔到柏素云面前一把拖住她就走,连声说得罪得罪。柏素云哪里知道还有这层意思,而且她现在根本就在柏老师的状态里,看到这样的事情哪能袖手旁观。她甩开董伯的手,大声说:“我不走,只因为一点算不上过错的过错,就要用这样残忍手段惩罚他们,这不公平!”说完,愠怒地直视棘奴公子。
公子在柏素云的逼视下垂下眼皮,然后转头缓缓看向场中受刑诸人,淡淡地说:“我飞龙军有戒令,不得对女子生邪淫之心,犯者杖脊二十。有说情袒护之情状,加罚一倍之数。”受刑的李据等人闻言更是将身板撑得铁板一样稳当,脸露刚强之色,浑不像孩子的神情。
啊?我这一番作为,反倒连累李据他们多挨二十棍?真是不可理喻,我偏要和这规矩理论一番。于是柏素云冷笑道:“对不起,我不是说情,是在说理。刑律规定,苦主不究,诉讼不兴。我这个当事人都不追责,你却要处罚他们,不合法理。其次,李据等人虽是飞龙军人,事发期间在内府当差,当下的身份是仆役,要在下午未时之后才是军人身份。从犯事者身份来看,也不适用飞龙军的惩处办法。再者,他们明天要上战场,临阵处罚军士,既不利内部团结,也不利士气。请公子收回成命!”柏素云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慷慨激昂,听者无不动容,一半是因为她说得头头是道,一半是见她一个九岁女孩竟能说出这番成年男子也未必说得出的新词,人人称奇。
公子脸上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清澈的眼神在柏素云身上流动。柏素云冷静下来,凭心理医生的觉察,知道他已被自己说动,只是军令如山,岂可儿戏,正需要个台阶下。柏素云上前一步,柔声对公子道:“今天的事情我也有责任,自己打开窗户怪不得别人,董伯也是小题大做,让公子犯难。此事都是因我唱歌所致,如果公子能免去他们的杖脊之刑,我愿意再唱一首歌给大家听。”
公子脸色红红,眼神飘向受刑五人,轻声道:“但凭姑娘心意。”
场中众人听得公子法外开恩,一时欢呼起来。柏素云喜孜孜拉起李据,问他疼不疼,他开心得直摇头,这点棍棒算什么,飞龙军没有胆小鬼。柏素云赞赏地看着他满不在乎地穿上衣服,这小孩心性纯良,让人疼惜。
“董姑娘还没给我们唱歌呢。”
没想到李据穿好衣服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疼,柏素云弹了他一指头,寻思该唱什么,既要符合董秋滢九岁小孩身份又适合她的嗓子的歌,嗯——还唱儿歌《我们的田野》。
她大方站在二三十号男儿郎中间,朗声唱起来:
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碧绿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
无边的稻田,好像起伏的海面。
平静的湖水,开满了荷花,金色的鲤鱼,长得多么肥大。
湖边的芦苇中,藏着成群的野鸭。
风吹着森林,雷一样的轰响,伐木的樵夫,取出一颗颗大树,
去建造楼房,去建设城墙和家乡。
高高的天空,雄鹰在飞翔,好像在守卫辽阔美丽的土地,
一会儿在草原,一会儿又向森林飞去。
这是首优美的少儿抒情歌曲,里面有对家乡的眷恋歌颂,有保卫家园的热情,意蕴无穷,正对上这些背井离乡,在胡人欺凌下挣扎求存的华夏儿郎的心境。少年们听得痴了,泪水在眼眶打转,连董伯也不例外。在那正中的书房里,少年公子半倚窗棂,正凝神谛听,眼角湿润了,棱角鲜明的嘴唇微微翕张,神色迷蒙中透着向往。他毕竟才十二岁,却承担了太多东西,频繁的杀戮让他养成冷如磐石的心性,明枪暗箭也磨练出超凡心智和韧性。他的生活中,也许有亲情和友情,但是绝没有此刻那样弥漫而动人的温情。柏素云远远注视这个孤绝的孩子,他是如此忧伤,却不彷徨,她为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了解他的生命而遗憾。
一曲唱罢,柏素云又觉得头脑昏沉,看东西有点恍惚。想来元神还是不稳固的缘故,何况董秋滢的肉身本身就虚弱,也还需要好好将息。她刚刚附体精神极度亢奋,所以才一早跳下床活动。她扶着头,招手示意董伯扶她回房后,立刻躺到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李据端了药碗进来,柏素云一边喝一边听李据转达其他四个少年飞龙战士的谢意。
“姑娘刚才走得早,没看到大家都高兴成什么样子。我好久都没听过唱歌了,以前就只听过我娘唱过歌哄我睡觉,我哥也会唱几首家乡的歌,但是他们唱的和姑娘唱的完全不同。姑娘唱的曲子真好,让人听了一会儿,一会儿又高兴……唉,我嘴笨,就觉得呀,听着姑娘唱歌,魂儿都要飞了。”
李据的脸兴奋得红扑扑的,突然低下头支支吾吾地问:“姑娘能不能教我唱今天的这两首歌呢?”柏素云饶有趣味地瞧着他,这些孩子多么单纯可爱,刚刚还在忍受皮肉之苦,转眼一首歌就可以哄得他们忘却一切烦恼。她点点头,“我晚上教你吧。”李据听了又是高兴又是叹息,“我一会儿要赶去大营报道,今晚学不成了。不过终于可以见到我哥哥了,他一直在公子的飞龙军大营当差,是个小校。”
柏素云心头一沉,李据这么小的年龄,也要上战场杀敌,这里常年征战连孩子都得拿起刀枪。想到电视上常常报道的中东、非洲战乱国家的儿童都可被训练成杀人机器,对西方国家士兵造成措不及防的伤害。非对称作战啊,就是这么无奈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