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头一日便出了李据“杀”博都一事,阿拉耶识与李据原定除掉匋璋的计划已难实施。当晚,博都伤重不治身死,燕皇卫队的将军来宣旨,借口李据身上的伤已经得到医治,燕国已全了礼节为由,带走了李据调查关押起来。阿拉耶识几乎一夜未眠,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解救李据的良策。第二日追傩大戏开场时,身边的宫女都眼巴巴等着她起床,好一起参加河滩春沐。马骝熬不过宫女们央求,壮着胆子在她牙帐外提醒:错过春沐殊为不吉,还请天巫出面为景禄宫求来神明赐福。阿拉耶识几乎怄成内伤,在床上蔫蔫儿地发话,让马骝一人留下伺候,其他人都去参加追傩和春沐。宫女、黄门们欢天喜地而去。
宫女黄门走后,牙帐内一下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阿拉耶识这才勉强阖眼,因为心怀忧思睡得极不踏实。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传来响亮的通报,说是皇上驾到。顷刻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到了她绣帐前。
“皇上,皇上。”尖细粗噶的嗓门急急地追进来,“天巫——”
是马骝的声音,阿拉耶识蹙眉,一股起床气在胸口酝酿。她窝火地掀开绣帐,半撑着腰身,微闭星眸有气无力呵斥胆敢打扰她休息的奴才:“马骝你这混账奴才,我在睡觉你嚎什么丧!一个阉人也能怀春,景禄宫也容不得你了,春猎完了,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马骝双腿一软登即跪倒在地,同时偷偷那眼神瞟向身边与他一同进来的光着上身的男子。那男子乌黑的头发结辫绾成独髻,微黑的肌肤沾满水珠,给原本精瘦的躯干增添了活力。男子盯着春睡未醒如娇花半含半露的阿拉耶识,笑容呆滞得很,唯有眼神灼灼放精光。
“天巫,追傩祭典少了你这样的神女观礼,献祭牲畜比往年烧得慢得多了,想来是神明不喜。接下来的春沐,你无论如何得参加。你一向睡眠欠佳,正是阳气不足之兆,春沐可接大地山河生发条达之气,可补你的身子。”
就在阿拉耶识骂完人打算缩回绣帐时,却被燕皇慕容儁的声音震吓瞌睡飞到九霄云外。她指着****上身,皮肤和衣服几乎被赐福的柏树枝水淋得透湿的慕容儁,惊愕中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根本顾不得矜持和礼仪:“干干干什么……你你你……你出去!”
慕容儁也从最初的呆滞中回神,眸中染上微红的欲色,喉咙滚动着咽下一口唾沫,“朕就在外面等你。”说罢,他以目示意马骝和赶回来的宫女们服侍阿拉耶识梳洗,便施施然踱步到帐外。早有侍卫抬了御辇过来布座,他却激动得静坐不能,眼睛死盯着天巫的牙帐门帘,犹如布好陷阱单等待猎物进笼的猎手。
此时,男人们主导的追傩已经完成,下山的男人们纷纷涌向河滩沐浴,以此吸引河对岸嬉水的贵族女子们。慕容儁大大咧咧地来寻天巫,也是缘于春沐时男女界限废弛的习俗。他亦知天巫不比中土女子,更有别于燕国北地胭脂的豪爽,定不会参与春沐。他特特亲来相邀,欲借此时机突破天巫与燕国最后一道界限。对此,慕容儁志在必得。
果然,半晌阿拉耶识拖拖拉拉步出牙帐,一脸不甘不愿,她坚持穿白素,宫女们连哄带劝在素色裙子外搭上一件宽大的水红色披帛,才略微显得与春沐的风情呼应。虽然阿拉耶识与盛装春沐的鲜卑女子大相径庭,但天生丽色与卓尔不群的气质使她无须任何矫饰照样鹤立鸡群。慕容儁露出大大的笑容,起身迎向阿拉耶识,精赤上身的水痕已经风干,散发习武之人的特有力量,带着逼迫感贴近她娇小的身躯不足一尺距离。阿拉耶识的脸腾地绯红,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二步,惊惶羞怯的水眸匆忙扫过四周簇拥的宫女和侍卫,极像一只失去母兽庇护的软萌幼崽。
慕容儁情不自禁地咧了一侧嘴角,这神仙样的天巫终究还是一个女人,那明明白白流淌的小女儿情态将往日里聛睨一切的高傲撕破,此刻的天巫只是一个活鲜鲜的美人儿,让人只想搂在怀里狠狠地疼爱。
为了这一天,这一刻,他等了似乎有一生那么久。
因了今天,他再不是被人与慕容恪比较的皇子,再不是被嬴少苍蔑视的附庸国国王,他抢了他们心尖尖儿的东西,而他们又能耐他何呢?
慕容儁畅快高声笑起来,挥手让周围的人全都退下,让眼前的仙女稍稍放松,否则就太没情趣了。宫女侍卫退下后,阿拉耶识松了一口气,绯红的小脸逐渐恢复正常,但仍躲避着慕容儁的靠近。
“天巫在秦国做得国师,在赵国当得少司命,反观我燕国皇家与天巫渊源更深,天巫不仅不受封,就连与民同乐的春沐也不愿赐福。朕只好亲自来请了——”
慕容儁潇洒做了个相请的姿势,阿拉耶识迟疑了眨眼的功夫,便当先迈开步子走在前头,一面走,一面将水红色披帛从头裹住上半身,似乎畏冷似乎是遮挡面容,脚步匆匆,似乎对身后的慕容儁避如蛇蝎。一丝焦躁和不悦在慕容儁眼中闪过,他眉头一皱后便又恢复君王风度。阿拉耶识走得再快也甩不掉习武之人的脚步,慕容儁犹如盯住老鼠的猫,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他身后百步外是皇帝仪仗和侍卫,远远跟着他们,不敢靠近打扰。
慕容儁看出阿拉耶识是被迫出来后,行走漫无目的,他可要趁这个机会掌握主动。
“天巫看起来兴致不高,可是因昨夜李据被关押的缘故?”
这话出口,前方的阿拉耶识脚步立刻停了下来,她转身狐疑地看着慕容儁,纤弱的身体僵立,无言地抗议。
后者几步靠近佳人,故意卖弄道:“博都挑战李据,朕事先真是不知情。你道武将们为何有此一举?”
这个话题成功地将阿拉耶识的脚步拖得与慕容儁一致。她的脸上泛起冰霜,轻哼道:“这不是明摆的事吗?那些人担心我和李据要对付他们,为害燕国,先下手为强罢了。”她牛透露直视慕容儁,清澈如宝石般的眼睛里晃动着怨忿、委屈的情绪,把慕容儁看得几乎要融化了。
旋即,他轻笑掩饰自己的失态,“天巫真真冰雪聪明,此事确然有可疑之处,昨晚博都死了,查察便断了线索,如今不太好办哪……”慕容儁故意叹息着,悄悄观察天巫反应。
阿拉耶识心头恨不得咆哮开来:惺惺作态,明知道这是做的局,只要当场派内卫控制了博都,那些人如何能从容地杀人灭口。慕容儁你顺水推舟看我笑话,等我来求你庇护,你做梦呢!
心里明镜儿似的,偏偏脸上还得装一装,“死无对证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李据算是我唯一亲人,是武悼天王冉闵的贴身护卫,天下诸君刚刚祭典过天王,转头你们燕国就找茬儿杀了他的人,天下人将如何议论燕国?”
慕容儁为难地长叹一口气,冠冕堂皇地道:“朕也是左右为难啊。天巫是中国神人,术法高明,鲜卑武将中以前大半在冉闵手下吃过亏,就连朕也……”他打着哈哈略过后半段,在凌水河岸的惨败让他亲身体会了冉闵的可怕,杀冉闵也有此原因。“李据是冉闵一手训练的飞龙卫,忠心护主,武艺高强,他在龙城无人约束,好些曾与冉闵为敌的将官忧惧他行刺,想除掉他的心也是有的。哎,我燕国靠部族力量得意壮大,官员之间纠葛颇深,朕虽身为一国之尊也不得不考虑臣子的感受啊……”
慕容儁说得坦荡真切,若是头脑简单的女子,恐怕会被他的话忽悠,阿拉耶识清楚慕容儁多疑善嫉,野心极大,不会容忍谁背着自己行事不从管束。这事只要他想管就一定能查到真相,除非他另有所图。
“既如此,燕皇来找我就是想让我放弃李据,让他无辜受刑而死是吗?”阿拉耶识忿然前行,立刻甩开与慕容儁的距离。“燕国既然仇视我们卫国人,就请燕皇放我离开!”
慕容儁在后面先是皱眉,而后紧追而上,从后面一把拉住阿拉耶识的胳膊,这一把力道很大,她收脚不及,踉跄着跌入慕容儁的怀抱。慕容儁****的上身肌肤与阿拉耶识柔软滑爽的披帛紧密相贴,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唤醒了。他的眼睛红了,气息急促,阿拉耶识更是惊得本能挣扎起来。
“天……巫,阿拉耶识。”慕容儁艰难地喊出深藏在心底的名字和渴望,“朕绝不会放你离开燕国的……那些将官都是随朕脱秦灭卫的功臣,他们对李据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朕有个法子既可以救出李据,又可以一劳永逸解决你的卫国的身份问题。”
阿拉耶识眉心抽了一下,来了,他总算亮底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