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义王熊心的儿子,怎么会这样?”
黑暗中阿拉耶识睁大眼睛,徒劳地寻找一个能关注的视点以缓解巨大的震惊。嬴归尘将抱住她的双臂紧了紧,适时安抚她的惊疑。
历史上的楚怀王有两个,一个是秦灭六国前与屈原、秦昭襄王、张仪同时代的楚怀王熊槐(也称芈槐:芈姓,熊氏),称为前楚怀王;一个是前楚怀王的玄孙、楚国末王熊负刍之子熊心(也称芈心:芈姓,熊氏),与项羽、刘邦同时代,被成为后楚怀王。后楚怀王熊心在秦灭楚国后,沦落为放羊娃。项羽的叔父项梁与项羽参与了秦末起义逐渐据有势力。义军首领陈胜的车夫庄贾被秦将章邯收买,刺杀了陈胜。陈胜死后,项梁便将各部将领召集到薛地议事,刘邦也前往参加。当地人范增年已七十,一向住在家中,好出奇计,前去劝说项梁道:“陈胜的失败是本来就应当的。秦朝灭亡六国,楚国最没有罪过。且自从怀王到秦国后一去不返,楚国人怀念他直至今日。因此楚南公说:‘楚国即便是只剩下三户人家,灭亡秦国的也必定是楚国。’如今陈胜首先起事反秦,不拥立楚王的后裔而自立为王,他的势力不能长久。现在您在江东起兵,楚地蜂拥而起的将领都争相归附您,正是因为您家世世代代是楚国的将领,故而能够重新拥立楚王后代的缘故啊!”项梁当时认为他说的很对,就从民间寻找到楚怀王的玄孙熊心,熊心这时正在为人家放羊;到夏季,六月,项梁即拥立他为楚怀王,以顺从百姓的愿望,跟随怀王建都盱眙。
熊心曾发表著名政治宣言,与诸将相约谁先攻破秦国咸阳立谁为王。结果刘邦攻破咸阳,秦朝灭亡,同时,项羽于巨鹿大破秦军主力后拥兵四十万继刘邦之后入关。虽然项羽希望熊心封他为王,但熊心的答复是却是按照天下公约来封王。项羽见情势不对,不愿继续听命于怀王,向诸将表示怀王是项氏拥立的,但是怀王没有战功,灭秦定天下的功劳在于项羽自己与其他出武力的军人。于是项羽尊熊心为“义帝”,随后自行分封天下十八路诸侯,刘邦被封为汉王,项羽则自立为“西楚霸王”,定都彭城。当时怀王已被项羽架空,无力阻止项羽分封。
公元前206年四月,项羽欲还都彭城,派遣将士强迫熊心徙郴,熊心无奈只得出都就道,但左右群臣,依恋故乡,怨声载道,未肯速徙。项羽大怒,暗令义帝途经之地的九江王英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出动,欲将义帝击杀于途中。十月,九江王英布遣将追杀至郴县,将熊心弑于郴城穷泉傍。郴人怜之,将熊心葬于城邑西南边的后山。第二年三月,刘邦统大军东渡黄河直指洛阳,途经新城(今河南商丘),遇三老董公获知熊心死讯,令三军发丧,缟素三日。发檄文布告全国,指斥项羽弑君,大逆不道,天下诸侯群起响应,刘邦得各路大军,共计三十六万人,杀奔彭城,讨伐项羽,揭开三年楚汉之争序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楚汉在中原杀得热闹,犬戎人已在旧秦国大贵族的扶持下挟胡族声威大举南下。
嬴归尘的声音在阿拉耶识耳边断断续续地为她解说这段恩怨。
“攻破咸阳后,刘邦曾送义帝熊心几名秦宫女子侍奉。时隔仅一月半,英布奉项羽令便将义帝熊心杀死于郴州。熊心的臣僚各奔前程,无人理会侍奉熊心的那几名女子死活。我学道初成下山云游时,于郴州义帝陵前遇一妇人祭拜义帝。妇人称英布杀义帝后,有名侍卫模样男子护送着一女子逃到她家躲避,女子似有害喜之兆,而男子对其恭敬有加,呵护备至。老妇坚称女子是义帝姬妾,怀的是其遗腹子,因为几日后,有位大人带着人马搜寻到他们后接走。”
嬴归尘的声音越来越低弱,带着自嘲笑了笑:“乱世中皇族贵胄同样命如草芥,姑母与父亲何尝不是如此……我当时听老妇之言后,只当作一段过往红尘散逸之事,并未放在心上。及至毋宕家变后失踪,我前往调查查毋宕的底细才发觉其人来历不明,无人知其家乡,只知其为巨富行商,被前任钜子引入墨家为长老。辗转找到毋府下人,得知与毋宕夫人有私的是其陪嫁时带来的侍卫。据说毋夫人出生寒微,乱世中蒙毋宕所救成为其妻室,陪嫁之说殊为可疑。毋夫人嫁与毋宕后七个月便诞下一子,毋宕给儿子冠以母姓李姓,暗示其已知李文吉非其亲子。时隔二十多年,毋宕翻出旧事驱赶母子,内中必有隐情。毋宕府人去楼空后尚留下大量家中用具悉数给了信王嬴允直。信王将毋宕府腾给你住时,我潜入府中查看,发现一张毋夫人曾用过的秦筝,我立时便将当年之事串了起来。我登即赶往郴州重寻老妇,却得知在二年前全家被不明人所杀。”说到此处,嬴归尘喉咙中咯咯作响,猛然咳出血来。
阿拉耶识冰雪聪明,早听出大致的来龙去脉,见身后嬴归尘异动,忙止住他继续往下说:“别说了别说了,我全明白,我不会再找李文吉的麻烦了……唉,我现在这副模样能撑多久还不知道呢,空气越来越稀薄,你千万不要睡过去了……”
嬴归尘冰凉的手指牢牢抓住她的小手掌,加重了几分力气艰难说道:“……不,我不放心你……恐怕我的时辰不多了。倘我死后,你不要去寻任何人的仇,虽则几国国君不会公然对付你,可萨满、家主和燕国的慕容评一系将臣不得不防。你获救后当速往南蛮与卫国百姓在一起……若有变数,长裙苗当可照应你们。答、答应我……”
阿拉耶识脑中轰轰乱响,于黑暗中摸索嬴归尘的身体,却摸到其后背刺骨的大片寒冰,她就着指头蘸了点入口吮吸品尝,失声喊道:“好腥,是血——”
嬴归尘猛地将阿拉耶识的手指扯出来,不待她有所反应便覆上她的唇,探舌入她口中疯狂地搅拌吮吸,阿拉耶识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呆,在逼仄的雪坑里动不能动,完全无法抗拒他的深吻,任他的舌缠住她,一点点地将她榨干。她被吻得头晕眼花无法呼吸,身体却因极度的惶恐、羞怯而发出热气来。
半晌,嬴归尘放开了她,竟然带着怒气责道:“我的血不能尝的,有毒你知不知道?”
阿拉耶识既好气又好笑,心想就手指头那点毒能把人怎样,刚才差点把自己吻窒息了才是真的,可眼前她顾不上和他争论,一心想着他的伤到底多重。
“你不是金丹真人有金龙锁玉柱的功夫么,为何还会受皮肉伤?”
嬴归尘沉默不语。阿拉耶识更加起疑,一口珍珠白牙咬着嬴归尘锁骨的皮肉,哼哼着威胁他,倘不说个清楚,她可要吸他的血了。
嬴归尘只得轻叹道:“金龙锁玉柱的功夫已经没了,我在长江边使用仙术击退慕容评大军,违反天道遭报,神通减退于无。你的天雷端的厉害,弄得天崩地裂,巨石砸下我只能用习武的内家真气相抗,已然坏了真元,回天无术了。”
啊!阿拉耶识陡然呆住,她心中从未真正想过嬴归尘也会死的问题——这人几乎是无搜不能的,原来,他也只是个半仙还不是真神。柏素云也是修佛的人,深谙神通不可轻易示人的道理:神仙术不可用于凡人,不然,轻则神通消失,重则报应反噬,堕入魔道。历来邪魔外道的功法诱惑人心之处便在于,可随心所欲使用而不用担心神通减退。阿拉耶识慢慢回忆起那天在江边嬴归尘使出三次大神通,裂地陷兵、请金甲神人、兴风作浪推渡船,撑到南蛮巫武前来营救移民。
“你,你明知道没有金龙锁玉柱的护身法术也要来送死?”这一刹那,原本还心存侥幸的阿拉耶识崩溃了,连声音都变调了。
“我自知无法阻你复仇,只能出此下策。我……我无论如何不会看着你去寻死。原谅我,不能陪你到底……”
“别说了,别说了——”阿拉耶识泣不成声,“你死了,我更没脸活下去了——我对不起墨家,对不起太后,对不起阿琪……”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嬴归尘温柔而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唇,“嘘——听我说。”待她安静下来,将紧要的话对她耳语叮咛,切切嘱咐。
他告诉她,他查明毋宕夫人确系当年侍奉义帝熊心的秦宫宫女,嫁给毋宕前已怀有身孕。毋宕应是知晓其身份才与其成亲的,后来翻脸是发觉毋夫人与其义帝熊心的侍卫有染,进而怀疑李文吉非熊心遗腹子。毋宕将二人严刑拷打,毋夫人吃罪不过吐露真相:她们六个宫女被一起送给熊心,她为了受孕争宠,不惜引诱熊心的侍卫。后来果真怀孕,但毋夫人自己也不知到底是谁的种。亦即是说,李文吉既可能是熊心的遗腹子,也可能是侍卫的野种。毋宕被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满意,竟挥剑斩杀了侍卫,毋夫人上吊自杀。线索追查到此处便再无进展。直到因家主的事他前往云梦泽见到灵尹屈免,无意中得知其家族中有位天才的灵官自秦始皇灭了楚国后便立誓反秦复国,变卖家中一切资财后出了函谷关,此后便再无消息。那位天才灵官的长相、年纪与毋宕相仿,嬴归尘才惊觉其中的关联:神秘的家主或许就是那位剑走偏锋的天才灵官屈敏、儒墨过去的财部长老毋宕。他依靠墨家并非推崇墨家教义,而是依靠其积蓄力量。项羽搜罗秦国及各地财宝打算运到彭城,结果兵败迅速,不得已将藏宝图铸成十二面金锣分散保管,其中半数金锣都托给墨家保管。毋宕以行商巨贾的身份入了墨家,生得前钜子看重,将其中一面金锣托他保管。毋宕所图的不仅仅是金锣财宝,他以前当李文吉为楚王后裔而爱重,将其当做未来的楚王培养,在得知其可能是野种后自然怒绝。若屈敏、毋宕和家主是同一人,他受刺激后会做出何等扰乱天下的大事,这才是嬴归尘最担忧的。
“我先前入南蛮找寻长裙苗下落时,李文吉随我同行。在长裙苗寨曾与家主遭遇,我估计那时李文吉已经认出家主身份,后来他几次请求教他道法均被我回绝,他便生出二心。我大意了。这次李文吉虽将金锣送到,但其中机密恐已为其知晓,他逃进南蛮恐怕是为了投效毋宕——我猜,他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确有想让你做的事——若你从此脱身,还望给嬴少苍带个话,告诉他与毋宕有关的事,算作我对秦国最后一次尽忠,从此不欠他嬴氏和天下人什么。”
阿拉耶识心知他指的是自己身为秦始皇曾孙的原罪,不由难过地将他抱紧,低声啜泣。
“阿拉耶识,你会因我流泪,我很开心。安夫子说我与你三生三世无缘,我这就要了断一生了,还有两世,会很快的。”嬴归尘声音已经气若游丝,仍旧勉力握住她的柔荑安慰道:“无论是人是鬼,我都会护着你,绝不相负。”
阿拉耶识把自己埋在他怀里,无力地摇头,寒冷已经让她快要失温了。嬴归尘反手捉住她的腕脉,在其耳旁恋恋絮语:“我从巫皋手中救下你时,你浑身冰……我赤身抱着你,不生一丝欲念,可事后却将其看作你我有了肌肤之亲……修行未满,道心已丧。我必须得丢下你一人了,让我再把你捂捂热……”
阿拉耶识已经听不真切他的话语,只是感到两股绵绵的热流从掌心钻入体内,蜿蜒着流进全身经络血脉,微痒发麻,全身毛孔无一处不熨帖,她舒服得发出细碎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