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儁率领燕军精锐一马当先,奋力追赶冉卫军队,路上果然遇到数股阻击卫军,与燕军对阵皆一触即溃。慕容儁急于摧毁卫军主力,命燕军每人携带十日干粮,不生擒冉闵誓不收兵。同时,为防止冉闵往东突破,慕容儁还命北皋大营的慕容评往东南移动断掉冉闵后路,并歼灭分散游击的卫军。燕军马不停蹄追着卫军,撕咬卫军两天两夜,烧了卫军四座大营,缴获辎重无数。到第三日上,大雪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而燕军士兵因连番作战已疲惫不堪,又在天寒地冻中前进,士卒中冻掉手足、耳鼻者不计其数,慕容儁只得稍事歇息休整队伍。
主帅帐篷搭好后,慕容儁很快喝下半斤酒暖和身体。他嗜好杯中之物,若非置身战场需要保持警醒,他定要喝上两斤才能罢休。半斤酒下肚,腹中升起一股暖流淌想四肢百骸,慕容儁独自烤着小火炉,半眯着眼,脑袋有些飘飘然,纷乱的念头翻滚不歇。他是第一个称帝的鲜卑人,成就远在历代鲜卑人和东胡祖先之上。四百年前,他们这支主人从东胡中分离,一路向东迁移到达和辽西辽东,自称为鲜卑人。这块土地和以前东胡人习惯的草原不同,全是森林和平原,寒冷、荒凉,再也不适合放牧。鲜卑祖先们为了是继续放牧牛羊还是渔猎为生分裂了好多次,从一个部落变成诸多贵族部落,慕容鲜卑成为其中最大最强的一支,被推举为鲜卑王。
慕容鲜卑统一鲜卑部族后,认为放牧和渔猎皆非最优谋生之法,要效法华夏人耕作农田。他们向中原的华夏族学习农耕,但那时东周式微,列国互相攻伐,民不聊生。鲜卑人没能学到什么。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因为惧怕秦军入侵,鲜卑人退回东北的腹地。暴秦二世而亡,各地胡族借机流入中原。鲜卑人在意图南下扩张时,戎秦开国皇帝嬴侐挟犬戎和前秦的文治武功迅速在背景铺开势力,慕容儁祖父认为戎秦是将胡族和华夏族长处集合在一起的最强国,是他们鲜卑祖先们最为推崇的治国典范,在他晚年时决定投靠戎秦,自甘做附属国。
慕容儁的父亲慕容皝做了一世的附属国国君,临死时将皇子们叫到身边,嘱咐他们要齐心协力统一鲜卑各部族。慕容皝还预言中原十年内必乱,若戎秦、羯赵任何一方内乱,就是鲜卑燕国脱离戎秦自立,南下中原之时。慕容皝病危时,请求戎秦将作质子的慕容恪放回。慕容恪回到大棘城后,见到七年不曾见面的父王。燕王慕容皝儿子众多,先后生了二十个儿子,却只有一位公主。慕容儁、慕容恪、慕容垂三位皇子是其中最为出色的,燕王慕容皝将自己最得力的兄弟慕容评和成年的十位皇子召集在一处,秘密宣告身后之事。
原来,慕容皝并非因为生病不起,而是狩猎意外受伤。他因燕国国力日强而戎秦皇帝嬴少苍不能扳倒犬戎势力而成大器,不免有了轻视之意。其父老燕王虽然主动归附戎秦,实则壮心犹在,生前数次告诫慕容皝要争取燕国自立,“中原土肥水美,风物尤佳,不得分一杯羹,枉为鲜卑男儿。”父亲之言慕容皝牢记在心,对戎秦时怀觊觎之心。他喜爱打猎,常到段部鲜卑镇守的西边国境打猎,也是试探戎秦反应的举动。那次,慕容皝因打猎一直无所得,往西跑出国界,已到戎秦境内二十里,碰到一条小河拦路。正要渡河时,河对面却出现一位骑着白马的麻衣老者,虽然衣着贫贱,鬓角满是风霜,却无丝毫窘迫之态,面容平和,不卑不亢。老者在河对岸想慕容皝挥手道:“此处不是王可以打猎的地方,快快回去吧。”慕容皝惊异老者如何得知其王的身份,还欲问话时,老者已打马远去。慕容皝对遇见老者阻路一事秘而不宣,依旧渡河狩猎。渡河之后,连日猎获甚丰,驱散老者言语的阴影。后来,慕容皝见到一只玉雪般可爱白兔,披毛丰厚如银,眼如玛瑙,在草地上茕茕而行,左顾右盼,似在等待同伴。慕容皝心痒不已,纵马射兔,结果马失前蹄将其摔下受了重伤。
回到大棘城后,慕容皝自知时日无多,命人将慕容恪召回。临终前,慕容皝当着自己的儿子们说出狩猎遇到麻衣老者阻路示警的灵异,让太子慕容儁不可冒进,必须等到戎秦、羯赵其中一方内患起时才相机而动。他嘱托四皇子慕容恪辅佐慕容儁,永远不得背叛自己的族人。当时在场的人都异常惊讶慕容皝为何有此一说,似乎料定慕容恪会对燕国不利一般,慕容恪本人亦是十分委屈不解。
慕容皝叹道:“诸子中你最肖我,所以才将你送去戎秦为质,非是因你母妃请求所为。你在戎秦七年大小事宜,我皆知悉。你兵法谋略、国策经纶无所不精,然又与华夏人过于亲近,怕要碍你将来辅助太子与秦决裂。“
当时,慕容恪闻言跪下哀泣不已,称自己专心辅助兄长绝无二心。
慕容皝复又皱眉问道:“我听说你为一偶遇的华夏女子失魂落魄,连仅见一面的区区山民小女都被你挂怀至斯,这般情重,父王我又怎不担心你会偏袒那些与你有师友恩情的秦人呢?”
慕容恪连连磕头出血,发下誓愿:万事以鲜卑立国为重,此生为燕君效命绝无二心,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慕容皝这才安然而死。但那场临终嘱托慕容恪的话却成了梗在慕容儁心中的一根刺,他内心妒嫉自己兄弟的狂潮一刻也未曾停歇。自小,慕容恪便得到父王慕容皝格外的关爱,常受此子最肖自己,令其他皇子羡慕和妒嫉。只因慕容儁年长且是皇后嫡出,按规矩被封为太子。他处处为难慕容恪,慕容皝为平息子嗣争端将慕容恪送到秦国为质子。看起来是将慕容恪作为弃子,可慕容皝竟亲口讲出对在秦国为质子的慕容恪周密的保护和关心,甚至连他细微的事均一一知晓。慕容儁不禁猜测,若非父王意外坠马而亡,再过得三年为质子期满后,慕容恪堂而皇之回国,在父王的护翼下飞速壮大,自己这个太子才是真正要被替代的弃子!
慕容儁以手支肘倚靠在矮桌上,双眼盯着炉火出神。他们鲜卑人是相信神明的,不然也不会礼敬萨满。每位鲜卑的王都会有神明示现神迹做指引,祖父如是,父王亦如是。他的日子很顺利,却流于平凡,根本没有任何奇迹发生过。,他纳雪漫入宫的一个隐秘原因也是希望藉此给自己平淡的过往生涯抹下神明的痕迹,但现在看来可笑得很,一个羯人养孙轻易地将秦皇也得不到的仙女占为己有,凭什么?而慕容恪在秦国做弃子居然也能与天巫结缘,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燕王,神明应该亲近自己才对。
“全都错了。今晚,我就要纠正这一切,让所有人看看,我慕容儁才是天之骄子!”
慕容儁抽出佩剑狠狠往火炉里捅,炭火星四下飞溅,将地上的羊毛毡烫出数个焦黑小点,然后陷入久久的沉寂。正在似睡非睡的当口,忽听北方号角连天,慕容儁乍然惊醒,冲出帐篷看情况。部将军校们各自提了兵器在手,与慕容儁一样站在帐篷门口四下张望。那金鼓号角响了只片刻功夫便嘎然而止,又不见卫军有何动作,人人均觉诧异。派出的探子打探回来后说北方空无一人,令燕军将领们莫名其妙。慕容儁不敢大意,亲自率人前往北方查探,果然四野白茫茫,漫天风雪,十丈开外难以辨人。着人再向外摸出五里地打探,依然杳无人迹,似乎刚才的禁锢号角在梦中发作一般,不详之感慢慢在慕容儁心中升起。因始终未见敌情,部将们只得散去,却都穿着衣甲握着兵器,或坐或倚假寐,不敢稍有怠慢。
半个时辰过去后,忽然东方号角吹响,慌得众人执兵器追赶,可惜一气奔出二三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方才回营喘口气,西边又传来擂鼓进攻声。不到二个时辰,佯攻的号角将燕军东西南北各方都闹了一遍。慕容儁手执长刀伫立王帐前,眼窝深陷,腮帮子乌青,握着长刀的手指节因太过用力而发白,已经被冻得麻木了。他肯定这是卫军在捣鬼,但是这两日燕军从北往南一路肃清卫军残部,慕容评率军与己方同时向东南方扫荡,卫军怎可能有漏网之鱼发起反击?是了,定然是天巫的惑敌之术,赵国萨满大祭司巫杰也说她巫法邪门,生生把刘显的七万人吓跑。慕容儁眉头拧成麻花,他不信巫法能阻拦数万大军,若无法有用,嬴少苍早就把犬戎党的军权收归己有了。巫杰为了脱罪,故意夸大天巫术法,说到底也是刘显愚蠢中了冉闵之计。想起天巫,慕容儁心中到底意难平——慕容恪和慕容垂都说在未央书院受教时,天巫独独对冉闵极为偏私,故意贬低军法课《论游击战》,让最后选课的冉闵得了大便宜。
“可恶!”慕容儁提起长刀重重地砸向地面,把地面戳得冰渣四溅。“冉闵竖子,敢是用游击战之策诓我入局?休要猖狂,待我将你生擒活捉,让你亲眼看着天巫为我燕国锁屏金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