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石祈等人联合燕国鲜卑包抄攻击冉卫王师,竟然把全歼十万卫军,其中包括约三万的飞龙军精锐。这次大战胜得糊涂,败得蹊跷,所有参战的将士回忆当时情景都觉得做了一场恶梦,就连石祈本人也是直叹奇迹。他一直与燕国人讨价还价,既期望保住襄国又不想让慕容儁趁势直入。燕国使者对石祈索要整个山东,石祈怎舍得这块肥沃宝地,一直不肯答应,但使者一口咬定只要让出山东,定然出兵救援,还声称有神人相助必克冉闵。冉闵抛弃一贯武力征伐手段,围困襄国三月之久,逼得石祈与慕容儁联手。当攻城发动后,石祈才发现燕国人早就在双方军中埋下奸细,那不知哪里来的五个道人造出飞沙走石的厉害阵法,轻易取人性命,羯族军队虽受狂风沙的影响死了近两万,但十万卫军却是全灭。其中的精锐飞龙军在阵法中大失水准,不仅杀敌毫无章法,被沙土所迷后连自己人都杀起来了。亲历阵法的将士称,那阵法似乎专为迷惑飞龙军所设,羯人在其中只是视线受阻,行动不便,却不似飞龙军那般中邪狂乱。悦绾与匋璋在阵法破坏之后适时赶到,与石琨、姚襄的队伍一起,没费什么力就将神疲力竭的卫军绞杀殆尽。之后,燕国人果然如先前承诺的,回兵山东。如此速战速决,令石祈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襄国乃是赵国开国国君石勒定都的国都,在此之前,是刘氏匈奴自封大单于的王城。秦末中土****便宜了塞外胡人,俱各闯入中土腹地占地封王。秦始皇的阿房宫宫阙连天,富丽绝伦,可惜被项羽一把火烧个赶紧,留下多少遗憾,就连胡族也惦念向往。那些进入中土划了地盘的胡酋有样学样,累年来在襄国周边修了大小不下二十处行宫,供王族游猎行乐。冉闵在燕国人攻到时,率亲卫杀入襄国城中,救出董伯后穿城而出,没入襄国附近后失踪。石祈着一万弓箭手分成四路,逐一搜查冉闵下落,最后将冉闵锁定在西边一片行宫。冉闵马战无敌天下,曾单枪匹马斩杀千余匈奴人,石祈的将领不敢与之对敌,便想出射猎猛兽的招数,企图以上千弓弩轻骑兵将其射杀。这招确实狠辣,任冉闵的飞龙卫如何英勇亦不能与箭阵对抗,不过短短几日,原来近百的飞龙卫便陨落在箭雨中。如今,卫皇冉闵在李据等十数名飞龙卫的拼死卫护下,潜伏在西边的吞日宫中。在宫殿群落里,可使弓弩的破坏力减至最低,飞龙卫可借飞檐走壁的本事袭杀弓弩手。
这日,常辉宫这处藏身所在被羯人发现,屡次吃亏的羯人不再贸然进攻,而是耐心地在各处宫墙布置下天罗地网,里里外外三千多人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卫皇冉闵与飞龙卫将宫殿内家具、木板等堆于门后作为盾牌抵挡箭矢,几轮攻击后,木板上密密麻麻插满弓箭。飞龙卫们则抽空拔下这些箭矢,张弓从窗棂的空隙还击回去。董伯被冉闵亲手救出来,经过几月羁押,老人家已是油枯灯尽的模样。他们已在襄国周边行宫辗转游击了七日,两日前囊中粮绝,只有清水充饥。冉闵扶着董伯,色如青金,于乱箭穿梭中不忘安慰义父。
“义父,我答应过滢儿定要救你回家,你再莫说拖累我的话。”
“棘奴,你是个绝好孩子,可也是卫国的天、小姐的夫君。我被羯人所拘后,早存了必死之志。你却被我带累躲不过追兵,这次定要听我的话。马上天黑,趁弓弩手准头低时冲出去……我一个老头子早已无所谓了,能看到小姐与你成亲,今生再无遗憾。”
冉闵周身冷肃,于危局下依旧稳如磐石,年轻的面容凝练了几许沧桑。他只微微摇头,喂董伯喝了几口水后,闪动精芒盯住窗棂外动静。羯人射了几轮箭后便偃旗息鼓,恐怕还在等待石祈的军令。白日里包围圈已经形成,今夜将是生死之战。李据过来低声与他商议,自己愿为先锋,趁敌人箭阵稍歇之机,全力射灭四角火把,抢得片刻先机突袭出去。只要冲入羯人人群,便是鱼游大海,箭矢的威力就无法尽情发挥,只要能杀出一条血路就多一分希望。已经没有选择,冉闵点点头。
飞龙卫们将掩藏在大殿后耳室的朱龙牵出后扶董伯上马时,董伯拾起地上一支飞箭狠命插进自己喉咙,鲜血汩汩涌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冉闵赤红了双眼,抱着董伯说不出话,董伯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只把冉闵的手紧握两下就闭了眼。冉闵霍然而起,飞速将董伯尸身绑在朱龙背上,附在他耳边哽咽说道:“义父,我这就带你去见滢儿。”
围住常辉宫的人是汝阴王石琨和姚戈仲之子姚襄,他们像最精明的猎犬,盯着猎物追赶了三日才最终将冉闵和他的飞龙卫围困在这里。白天他们不紧不慢放了好几轮飞箭,却没有伤到卫皇冉闵。他们本可以将这出宫殿堵死,放火烧死冉闵,但石琨心存顾虑不敢下手。他身为羯赵皇子,参加了天巫阿拉耶识关于“法王子”的佛学开示,对阿拉耶识怀着畏惧,存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和侥幸。阿拉耶识与楚国灵尹屈免斗法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他虽然对冉闵恨极,又怕冉闵死于自己手中后,阿拉耶识用那中国方术复仇。甚至,阿拉耶识不用方术,只要愿意与石祈讲和,就可以令石祈交出自己性命。石琨思虑再三,还是派人向石祈请示是杀还是抓活的。旨意迟迟不到,石琨不由齿冷,果然石祈还是和自己一样束手束脚,却偏偏让他做这恶人。抓死人容易,活捉的话自己又要白白损失人手。夜幕降临,他在如林的弓箭手里,跺跺脚,命令军士以少量火箭射入殿内,让火势慢慢燃开,逼迫冉闵现身。
一排火箭射出后,突然殿门大开,数道亮光带起残影直飞四角的最初的火把,殿外昏黄的灯光一下子缩小许多,大片的空地陷入黑暗,同时传来一阵惨呼。还不待石祈反应过来,殿内一气冲出一片黑影,数团银光电光火石中滚向前面的中门,最大的银团约有一丈大小,当先挡开了所有箭矢。
冉闵要逃!石琨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大呼:“杀!给我杀——”他呼喊声还在喉咙未全吐出,却见漆黑天空冒起冲天烈焰照耀如白昼,火光中一个红色人影如大鸟腾飞其中,升到顶点时居然朝自己的方向射来,其势疾如闪电!红衣人落入弓箭手的丛林里后,羯人军士们也不含糊,刹那震惊后纷纷提刀向他身上招呼,那人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下刀光剑影,人却毫发无伤,羯人军士们的手臂反被震得发麻。红衣人袍袖翻飞,立时夺下两支火把,在手中舞个滴水不漏,挡住所有攻击,其中传来清越如玉钟的声音:“未央书院弟子嬴归尘在此,请冉闵师弟速速离去!”
正在厮杀的冉闵闻言抬头,看不清嬴归尘身形和面容,只见一团黄光包裹红光在上千弓箭手丛林中穿梭,吸引无数的飞箭袭到,堪堪飞近光团就齐齐坠落,好似有堵无形的墙挡住所有的武器。冉闵心头一热,“未央书院”和“师弟”的称谓令他血脉贲张,手中的双刃矛和钩戟光华大盛,如两扇磨盘冷酷地向前搅动,立时血肉横飞,前方闪出一条大大的缺口。后面的李据却不急于跟进突围,每人隔着一段距离,将双手武器抡的针插不进水泼不透。若论战力,一员飞龙卫可敌百名羯胡军士,但羯人不敢硬碰硬,是以全部派出弓箭手对抗飞龙卫的双手兵器。李据等飞龙卫拉开彼此距离,以分散飞箭,减轻冉闵压力。即便如此,羯人的飞箭还是如雨点倾泻而出,冉闵的双手兵器虽能挡住绝大部分箭矢,但终归不是铁壁一块,且久后脱力显出漏洞,终归难逃敌手。为今之计,只有急速冲出几千人的包围圈,嬴归尘奔袭石琨与姚襄处,为他牵制了近一半的弓箭手,他必须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脱身。冉闵咬牙回望远处嬴归尘,猛喝道:“逸之兄,一起走!”
嬴归尘此时转头,见冉闵挟雷霆威势已经奔出一里地,微露称许之色,长啸一声拔地而起,几个纵横起落便突入冉闵等人后方。羯人弓箭手被他在箭阵中来回如入无人之境激怒,三排数百只飞箭破空直射他面门,嬴归尘不仅冷哼,墨眸横扫当场,其人目光如炬,慑人心魄。弓箭手们恍惚间见到红衣在手,卷住箭矢,再一下红光暴涨,飞蝗般的箭矢从中射出,竟然反过来奔向自己人。噗噗的箭头刺入肉身,红光周围方圆十丈已无活人。中央唯有一白衣翩翩佳公子长身玉立,墨色长发激荡空中,俊美脸廓如琢如磨却渗着惨白与冰寒,手中红衣胜血,衬得他比谪仙更傲,比阿修罗更烈。羯人军士心生怯意,趑趄不前。石琨与姚襄首次见到出身秦国皇室的墨家钜子、医家传人,却是比传说更加可怕。在主帅的愣怔的几息之间,冉闵的朱龙马已经冲出了包围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