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卫军队一路往邺城方向溃败,伏子、王黑那那肯放过大好机会,紧咬卫国军队,一追就是三十里地。天色已晚,无论胜败,兵家避忌夜间行军,冉卫军于前方五里地扎营,羌胡部亦不敢冒进,也扎营对峙。伏子与王黑那摆下酒宴庆贺成功将冉卫军驱赶回撤,明日只消再将其逼退二十里,他们就入了张举、石琨的包围圈。
伏子喜不自禁,连饮数碗浑酒后故作神秘对左右声称:“其实主上早已料到冉闵断不会轻易就范,我部只是扰乱冉卫军心,逼其撤退,石琨、张举在中途设伏,倘有漏网之鱼奔到邺城附近,再入姚襄圈套,冉闵遍回天无力,邺城迟早回到石祈手中,到时兄弟们统统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王黑那尚有疑虑未释,担心天巫真人现身坏事:“就算我们灭了冉卫,天巫得四海人望,若她召集华夏人寻仇,怕比冉闵更难对付。”
伏子笑王黑那没胆色,竟被区区妇人震慑。他将身旁陪酒美人撂倒在自己大腿上,上下其手挑逗美人,哈哈大笑道:“什么天巫,我看和那些女萨满也差不多。我以为天雷多么厉害,不过尔尔。真有本事还会东躲西藏?早学吕雉那老娘们儿作威作福了。”他凑近王黑那,满嘴酒气喷向对方,“跟你说啊,天巫就算现身也无妨,石家皇帝个个爱美人儿,说不定也封她个皇后安抚安抚……”
王黑那觉得伏子说得在理,天巫两次天雷劈死的羌兵总共才十六人,一个勇武的屯长战场杀的人也比这多。军中祈福加持的萨满师虽然被人顶礼膜拜,也无法亲身上阵对敌,还是军士们真刀真枪实在。他忧心退去色心又起,望着伏子怀中娇娃色眯眯道:“未知天巫容色是否真如传说那样颠倒众生,若她当真被我等擒下,拼着一身剐也要抱着睡上一觉!”
伏子与其相视一笑,各现猥亵淫态,旁边陪酒的五百长跟着呵呵痴笑。栗特康跟着皮笑肉不笑,一股酸意冲鼻,藏在几案下的手把刀柄握得热汗漉漉,恨不得巳时即刻来到。
伏子帐中酒宴三更不到就撤席,一众将官各回营帐与妇人行乐。栗特康来到放置粮草辎重的地头,那里已经聚集了十来名屯长,他们质疑栗特康的投诚计策,因为卫军今朝狼狈撤退与预定计划不合,怀疑卫军不愿受降。有人还提出,卫军处于包围之中,他们投降之举岂非自取灭亡?
面对众人质问,栗特康气度坦然,低声呵斥他们是愚夫之见:“冉闵作战几曾丢盔弃甲?丢弃辎重粮草便是回馈我等的信号!伏子、王黑那自以为得计,又贪图卫军物资,对其紧追不舍,认为可以与大军合拢关门打狗,实则愚蠢,反中了卫军诱敌之计。我虽不知冉闵算计,但他得到我的密报后心中有底,不进反退必是陷进。我等按原定计策举事,火烧起来后,我们分两路刺杀伏子王黑那,来个火中取栗!”
众屯长为栗特康气势所慑,与他击掌为盟,各自分头行动。
邯郸北方的地平线上凸起连天黑云,数百黑衣轻骑兵身负弓矢,手持双兵飞驰,人马过处蹄声不起,唯余隐沉闷声如旷野啸风卷动低吼,令人充耳不闻。为首之人丰神俊朗,着黑衣劲装,衣领缘边滚金丝五爪金龙,左手双刃矛,右手持钩戟,胯下腾着火红宝云,挟傲世锋芒席卷大地。
巳时正,北方天空隐隐有红光闪动,为首黑衣人勒马悬空,回望天边,急切中含着希望,终于义无反顾往前冲。远处山坳中,蛰伏密密麻麻的营帐,数百轻骑兵从山脊狂飙而下,一路飞驰中射出无数飞矢,营前哨兵来不及示警便成了蜂窝。轻骑兵转瞬即至,长枪挑翻帐篷,长刀平举,将从梦中惊醒的军士生生切为两半。
“飞龙卫袭营——”懵懂的五胡兵士被这呼喊声惊得颠三倒四,呆愣着看黑衣轻骑兵们砍菜切瓜般杀死同伴,不明白本该被瓮中捉鳖的飞龙卫如何反捣了自家埋伏地。
张举匆匆披挂迎敌,勉强杀了一名飞龙卫后却与黑衣劲装的冉闵正面遭遇。
“张举,当日我特意开城门放你等出奔,实指望你安分守己。既然你奉石祈为主,便是与我为敌。”冉闵手中双刃矛指向对方,漆黑眸子透着渗人寒意。
“逆贼,速速受死!”张举嗷嗷大叫,举着长柄狼牙棒直冲冉闵,沉重狼牙棒与轻巧双刃矛重重相撞,火星四溅。双刃矛被压后倒,张举深目现露得色,身体前送,冉闵蜂腰稍错,右手钩戟搭上狼牙棒,顺势轻带,张举上身往地上栽,双刃矛似行云流水旋转反拨,矛尖挨上他脖颈,一道血箭激射而出,人已绵软落地。胜负在电光火石间便见了分晓。
汝阴王石琨在亲兵掩护下逃上山梁,回望山坳战况,掩面长叹。冉闵以数百飞龙卫轻装为先锋,以麻布包裹马蹄自包围圈外夜袭,四处挑营纵火,制造大军袭营假象。可怜己方八万人马自乱阵脚,等发现地方只有几百飞龙卫时,冉闵后援渐次赶到,再度冲击阵营,直至己方因昏头转向而败退。冉闵,竟然能将计就计反击自己,石琨损兵折将萌生退意,决定退回冀州,不再为石祈充当先头军消耗自家兵力。
北方夜空下,另一场厮杀声势虽小却格外诡秘。栗特康于巳时在存放辎重粮草地方放火,火焰冲天而起,羌兵云集扑火。混乱中栗特康带人直奔王黑那营帐,跟随的军卒与王黑那的卫队交手,栗特康单身闯其军帐。王黑那刚从两位美人温柔乡中跳出来,只来得及系上裤子操上兵器。他身为略阳羌胡数一数二的头领,武力胆量亦非常人,见栗特康来者不善已知其哗变,一边高呼来人一边操刀直扑栗特康。栗特康一语不发,招招攻其要害,惹得王黑那性起,一把环眼鬼头刀如棍飞舞,取巧于拙,反把栗特康逼退几步。王黑那寻机逃出军帐,呼喝擒拿叛贼,立时便涌来一群羌兵将栗特康等人团团围住。
几名屯长心中发慌,忙问栗特康卫军怎地不来袭营,栗特康环视周围,咬牙道:“我们被卫军耍了,他们终是不信胡人——”
有屯长红了眼,当即丢了兵器:“我等错信奸人,王将军饶我等性命!”
王黑那指着栗特康骂道:“拿下此贼便饶你们不死!”
众屯长二话不说直扑栗特康,后者暴喝声中奋起,力敌数人,已是搏命打法。奈何这些屯长人人皆是悍勇之徒,痛恨栗特康诓骗投敌,下手更不容情,片刻功夫栗特康兵器脱手,他只得闭眼就死。顷刻脸颊一片温热却无痛感,睁眼看时围攻的屯长们已全数倒下,咽喉汩汩冒血,一名长相端方阴沉的青年男子立于中央,衣着黑麻短衣,手中长剑还滴着鲜血。
青年看也不看栗特康,冷森森对王黑那开口:“侠墨李文吉奉钜子令营救天巫,将天巫交出来,你们可得好死。”
王黑那见他孤身一人说此大话,差点笑掉大牙,但对方没给他嘲笑自己的机会,黑色身影腾空飞起,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把长剑架到王黑那脖子上,后者笑容瞬间僵硬,八字胡可笑地上翘着。
“天巫何在?交不出人教你生不如死!”
李文吉一把锁住王黑那肩头,指头用力,咔擦脆响时王黑那惨呼中疼得扭曲了五官,倒地苦捱。
“天巫是人假扮,石祈让我们以此混乱冉闵军心,我们实是不知天巫所在。”
“狗胆包天,敢打天巫主意。”
李文吉以剑尖刺破王黑那身上几处皮肤,他立刻杀猪般嚎叫厉呼。羌胡兵见自家将军纵然强横亦吃不住这青年轻轻施刑,虽心胆俱寒仍齐力扑上,李文吉连带其身后的栗特康却没了踪影。羌兵面面相觑,举目四望,却听四面传来无数骇人哀嚎,辎重燃起的熊熊火光掩映中,弥漫绿色烟雾,人沾之即刻疯魔,手脚强直抽搐,双睛充血鼓突,倒地打滚翻腾,口鼻呕出黑血。绿烟轻送,王黑那和一众亲兵眼睁睁看着妖异的绿色笼罩自身,然后倒地滚爬嘶鸣。
“早说了交出天巫方得好死。”轻蔑的嗤笑从锦帐里传来,李文吉抓着栗特康早转到里面寻找天巫。
五顶锦绣花账内只剩十数名单衣美人,挤在一处簌簌发抖,莺啼声声齐叫“大人饶命!”李文吉目光如电逐一从她们脸上扫过,失望之余喝问其来历。女子们是被石祈从石虎襄国行宫中迁来的美人,以前均是石虎征召强掳的华夏良家妇女,与父母夫家分离,早已生不如死。得知李文吉是侠墨时,纷纷磕头求救命。问及天巫真伪,众女皆言实未见过天巫,前日天巫乃是其中一人假扮罢了。
虽不曾听过李文吉名号,但见他一招便杀了围攻自己的几位屯长,单手带着自己施展挪步轻身功夫,武艺已是惊世骇俗,栗特康恭敬进言道:“小人栗特康,先前见天巫均做羌兵装扮,想必隐藏于军士中——”
“辰时我们的人已在此营地寻过一遍,未见可疑人等。”李文吉阴沉沉打断他的话,栗特康不由张大口失声道:“你们辰时已到营地寻人,我们以为卫军不愿收留……”
李文吉不耐瞥一眼他,傲然道:“石祈小儿,以为这点招数能瞒过未央书院的弟子?前方卫军是座空营,冉闵将计就计,带军夜袭石琨张举营盘,你们这点羌胡由我们墨家人处置。”
栗特康感到苦涩,喟然叹息:“可惜那些屯长均是我从略阳带来的兄弟,大火烧起后不见卫军攻营,以为被我诓骗才乱了心神……唉,我早该算到未获天巫准信儿,你们不会动手……”
李文吉没有否认栗特康的推测,取出一支竹哨纳入口中吹奏,却未发出任何声响。一会儿工夫,锦帐内陆续飘进几位玄衣人,为首的年约五旬,面部皱纹交错却不显干枯,身板略显佝偻,然精神矍铄。老者对李文吉颔首点头,语气客气却不用敬辞,告诉他羌胡兵已全部伏诛,没有天巫下落。李文吉难掩失望,让他们给钜子和卫皇报信,让留守的卫营士兵前来打扫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