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巫从邺宫无端消失令石虎生出畏惧,邪淫之心才烟消云散,始悟天巫终非常人,自己觊觎天人为大不吉。石宣的十万东宫卫士造反且所向披靡,无疑雪上加霜,石虎才明白原来天巫所知石宣死后化为灾星横扫邺宫竟是应在此处,惊恸哀绝惶惶不可终日。如阿拉耶识所料,石虎召西羌冠威大将军姚戈仲和车骑将军蒲洪一起讨伐梁犊。
姚戈仲率领一万八千羌兵到邺城,见到石虎病得倚在御榻上,气息奄奄的样子就生气:“怎么啦,是为儿子死的事情忧愁得病吗?你儿子小时不择良师教导他们,长大了就肆行悖逆,杀就杀了,又有何愁!你久病在床,又立小孩为太子,假如你病不好,天下必乱!你应该为这事发愁,不必愁贼!梁犊率穷困思归之人为乱,不足为道,待老羌我为你一举击灭他们!”
姚弋仲本性鲁直粗俗,称呼石虎也是一口一个“你”,石虎也不怪罪。乱起之时,正靠此辈忠勇之人。石虎授姚戈仲征西大将军,赐良甲骏马。姚戈仲身披铠甲腾身上马,大喊“等我破贼给你看!”策马南驰,不辞而别。
太尉石斌、姚戈仲和蒲洪等人集结的羯族、羌族、氐族以及少量匈奴和华夏人的军队齐攻荥阳,战二天三夜后,梁犊不敌惨败。十万东宫卫士死伤过半,大部分残兵投降,唯独不见梁犊和一千飞龙卫。降卒声称,城破前梁犊带着亲兵和飞龙卫北上,走时竖的是乞活军的旗帜。
胜利的消息传来,石虎却已经不行了。石虎情知病重,但脑子越发糊涂。他任命彭城王石遵为大将军,镇守关右。以燕王石斌为丞相主尚书事,然而又任命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和主吏部官员考核任免,石斌与张豺共同辅政。“老皇帝这步棋太臭了!”阿拉耶识听了徐统的汇报后连连摇头嘲笑石虎,“让小孩当储君本就危险之极,既然尊崇儿子石斌,就不该给张豺卫戍禁宫和奖惩官吏这么大的权位。石虎是嫌自己儿子死得还不够多啊!”
徐统忧惧,阿拉耶识安慰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要淡定,淡定。
大捷后,石斌回到襄国旧都饮酒打猎,却被刘皇后和张豺召回邺城,斥责其无忠孝之心,已经被软禁。宫中禁卫全被刘皇后张豺把持,无人能将消息传递给石虎,就连徐统自己也只能在殿外奏事。
隔天,前往镇守关右的彭城王石遵到邺城。刘皇后和张豺敕其朝堂受拜,配给禁兵三万便打发他离开,石遵涕泣而去,至死也未能再见老父石虎一面。随着石遵离开,城门轰然关上,邺城变成一座孤城。
夜里,石虎似有所感,回光返照从病榻坐起,让人抬着他来到受命称帝的高台上缅怀一番,然后又去太武殿的西阁坐于龙椅上。突然,有二百龙腾中郎列拜御前,认为主上圣体不安,要求燕王石斌入宫宿卫,主掌天下兵马,更有人高声喊应以燕王为皇太子。原来,这帮龙腾军中的中等军官眼见老皇帝要驾崩前连番部署皆不利时局,深恐自身国乱被杀,联合起来向石虎提出诉求。
石虎总算死前明白立幼子石世乃失策之举,恍然道:“燕王石斌不是在京城吗,把他召来!”左右太监、宫女皆是刘皇后的死党,他们骗石虎说燕王喝酒过多,现在来不了。石虎又吩咐:“以我的辇车去迎他入宫,我要亲自把皇帝玺缓交给他。”本来,当初立石世为太子,石虎还以为自己最少能再活十年,如今,二月不到已病成这样,石虎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很想改变主意,立石斌这样的“长君”。
宣令数声,无人承应。石虎此时完全是孤家寡人,张豺、刘皇后的眼线遍布宫中,没人敢前去把燕王石斌召至。很快,张豺率兵卫赶到轰散了那帮龙腾中郎。石虎见此情景又惊又气,还想说些什么时,眩晕忽至,昏迷过去后就再也没醒来。
石虎刚咽气,皇后刘氏就矫诏立张豺为太子太保,总领朝纲辅政。张豺圣谕在手,立刻派人杀掉最具威胁的燕王石斌。
宫变后,徐统匆匆赶回府。他跪在阿拉耶识面前,手持一瓶鹤顶红,请求天巫指一条明路。“祸乱将来,我不必参与它。这瓶鹤顶红自石韬被杀后便已为今日备下,若无天巫居我府中,我今夜当服毒解脱。请天巫明示天下圣主,好使我不生疑窦。”
此人迂腐至斯,脑子里还对石虎的皇子们抱有期望。阿拉耶识既好气又好笑,“你自己的性命都能放下,却还放不下赵国谁当皇帝么?人死如灯灭,你还操这份闲心。”
徐统恳切道:“皇子争位,生民遭殃。天巫当世神人,先皇帝位还是你所授予,若天巫肯出来推举一位皇子继位,能解是非,熄刀兵,大善之行啊!”
“啪”,阿拉耶识抽出一根未穿线的竹简重重敲在徐统脑门上:“愚痴!狭隘!”
徐统扶着脑袋大窘。
“你以为没有我做祭司,石虎就不当赵武帝了?你以为我出来说句话,让张三李四做皇帝,皇子们就不争啦?野心家就不出来挑事了?”阿拉耶识连珠炮发问,把徐统问得开不了腔。“我真有那样能耐,为何还要躲在你家?我敢说只要我走出这道门,刘氏就能抓我回去,乖乖写下推举她儿子做皇帝的祭天文。”
“你眼光只局限在赵国,要放眼天下。秦、楚、汉、燕都对赵国虎视眈眈,我敢跳出来帮赵国,别国就敢大军来犯。当然,他们不会把我怎样,吃亏倒霉的就是胆敢借天巫之势妄称天命的人!”
徐统被阿拉耶识兜头盖脸痛骂后如梦初醒,瘫软在地上长吁短叹。阿拉耶识督促他鼓起劲来,协助她趁石虎出殡的时候逃出邺城。
刘氏被尊为太后,临朝称制。她自己的家族在石虎平刘氏匈奴时被杀得一干二净,宗族势力全无,京城外也没有远亲坐拥强镇大城做后盾,只有一个十岁的儿皇帝,因此对手握重兵权柄的大臣十分忌惮。李农因讨伐梁犊战败,被石斌替换后提前回到邺城赋闲。恰好,刘太后因为自己家这支匈奴皇族最后败在华夏人李农手中,对其刻骨仇恨。张豺也惧怕李农在其他大臣和皇子中的人望,便与刘太后合谋趁李农赋闲落单之际,欲将其除去。此事被新任太尉张举得知,私下给李农报信。李农大惧,当即逃出邺城,奔往河北广宗。李农与石闵之父石瞻以前同为乞活军首领,后归降石勒得到重用。一旦羯人翻脸,李农只得重操旧业。广宗是乞活军势力最盛的根据地,梁犊带领飞龙卫辗转来到广宗。乞活军因李农和梁犊两员大将到来而人心振奋,两人率领数万兵民在上白地区坚壁据守。上白离邺城约一百三十里地,刘太后与张豺认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竟然让太尉张举抽调禁卫军去攻打上白,京师城防一下就空虚了。张举本就是给李农通风报信的人,攻打上白出兵不出力,精锐的禁卫军被抽调,等于将邺城门户大开暴露于对手眼皮下。
时值老皇帝驾崩,儿皇帝登基,人心思乱,邺中群盗四起,迭相劫掠。百姓遭难,十室九空,大规模的流亡开始蔓延。就连邺城中因为卫戍京师人马减少,当街抢劫、打砸、****事件一日内发生多起,人人惶恐,家家闭门。负责京畿治安的人大开杀戒,闹事地方只要逢着男子无论有罪无罪,格杀勿论。外面情况已失去控制,就连石虎出殡也搞得很简单,当天邺城全城戒严,不许出入,阿拉耶识只能坐困愁城,一再等待时机。
与此同时,派去关右戍边的彭城王石遵带着三万禁军才行到河内就得到父皇殡天消息,一直驻军在河内未动。这几天,刚刚把梁犊东宫卫士打散的姚戈仲、蒲洪和石闵等人正率大批将士回军,与李城与石遵相遇。石遵是石虎先前杀掉的太子石邃的同母弟,是郑樱桃所出。石遵年长有智,依照继位次序也排于前列。于是,众人齐集石遵大营,进劝说:“殿下长且贤,先帝也有意以殿下为嗣君,但晚年昏惑,为张豺等人所误。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上白相持未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如公布张豺罪名,鼓行而讨之,邺城谁不倒戈开门而迎接殿下您呢?”
石遵早盼着能当皇帝,唯独吃不准石闵态度。姚戈仲、蒲洪各自的人马不会常驻京师,其他皇子对皇位尚在虎视眈眈,能依靠的将领只有石闵;上白乞活军的主力是飞龙卫,攻打上白的禁卫军回防的话也只有石闵镇得住,只有他才能影响大局。石闵与天巫交好,假如其有野心托天巫名号夺位,有事半功倍之效。
石遵找到石闵恳谈,不问别的只问石闵天巫下落。石闵神色惨淡,数月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阿拉耶识,再一次把她推给慈心后,锥心刺痛扰得他失魂落魄无心战事,全靠蒋午和张温指挥。他从叛乱的东宫卫士口中得知,石宣杀石韬的真相后,怒得震碎拴马桩。因感念石宣以命卫护阿拉耶识,他对梁犊作战时全是敷衍,否则以石闵大赵军神之能怎会节节落败。
石遵对这位少年军神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他故作诚挚地邀请石闵相助,许诺道:“此去祭典先皇,你只管放手去做。事成之后,我一定封你为太子。”
石闵不为所动,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石遵干笑一声,出言撩拨:“我若登基,除封你为太子,还拜天巫为国师。我亲自替你把天巫找回来,再押着她和你洞房,如何?”
木头人石闵如同被马蜂蜇痛般惊跳起来,俊面紫胀,只是摇头,羞怯之态毕露。石遵看得有趣,心中更是笃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邺宫之事我也听说了,父皇老迈糊涂竟听信石韬谗言动了纳天巫的念头,石宣杀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世人传言得天巫者当为帝君,我既然封你为太子,合当你娶天巫为妻。我大赵有天巫和军神护佑,何愁四海归一?”
石遵亲热地拍拍石闵肩膀,“怎样?别不痛快,咱们喝酒去!天巫指定还在邺城没跑出去,就等你回去救她……”
“别……”石闵明眸含羞,俊颜似喜非喜,被石遵推搡着到了中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