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拉耶识一身公子装束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人人眼睛发亮,嬴允直更是欢喜得连番追问,可是要在路途给大家讲戏文故事?他开头呼请,袭人紫蕊等人跟着怂恿,阿拉耶识推托不得,利用歇息空档对大家讲述《南柯一梦》的故事。听众皆是富贵权臣,从南柯太守淳于棼的荣宠故事中多少观照到自身境遇,“南柯一梦”让刘长和嬴允直陷入迷思。隔了一天,刘长当着嬴允直、周亚夫和邓通的面,公开议论淳于棼只是一个驸马,公主死了自然权势衰微,况且他出战檀萝国失败,国君如此待他也在情理之中,怪就怪他时运不济。倘若淳于棼抓住时机便能反制国君,不至于身败名裂。刘长言论令他人咋舌,周亚夫和邓通为他捏一把汗,二人不约而同想到此子若真登上大位便罢了,若是只做了王侯,恐怕滋事叛逆惹下祸事。嬴允直因众人神情怪异,主动出来打圆场,以天巫判词《爱江山更爱美人》打趣,自言功名利禄如浮云,此身已别无所求,愿得一知情识意红颜相伴足矣。男子们心有灵犀,狎笑一通,邓通聪敏快人快语,故意讥诮嬴允直:“原来王爷同淳于太守一样是个贪心的,得了天巫大弟子为妻还不够,竟还想另觅红粉。试问哪家女子比得过天巫弟子,莫非你喜欢师——”嬴允直大骇,不待邓通说完便伸手扪其口鼻斥道:“休得胡言!堂堂男子三妻四妾亦是常事,我嬴允直素有风流名声,再娶三五个美妾谁也管不着。就算师尊在前,我也是这般说法。”周亚夫埋怨地盯一眼邓通,似是怪他多嘴,邓通忙赔着笑脸称得罪了。刘长偏又凑近插话:“信王真性情,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大家都是血性少年,若说不爱慕美人那是哄鬼的话。天巫乃天子良配,我等说些闲话无伤大雅即可,何须往心里计较?”其余三人越发尴尬,俱各被刘长的口无遮拦吓坏,遂作鸟兽散去。人都走光后,袭人从旁侧的伙房中出来,她脸色煞白,朱唇微微打颤,手中捧的食盒差点滑落地上。
从北方行进,宣化到汉国地界只有五日路程,阿拉耶识去心似箭,整日催促赶路,竟提前一日到达边境。按照秦汉双方约定,秦国人马只负责秦境内安全,到了汉国就交由汉国人护送,随同阿拉耶识入汉国的只有四名血巫卫和袭人、紫蕊和董伯。两国人马在边境上交接,嬴允直郑重拜别天巫,对其他人再三叮嘱,尤其让妻子袭人好生照料天巫饮食起居,不可有一丝大意。
汉国护送者属于刘长的私军,早在二日前已在此扎营等待。刘长存心卖弄,逐一指点手下给天巫认识,天巫只是笑而不语。去长安还得朝南行军,随同汉军走了三日后,前方到了汉、赵、秦三国交界的边境,众人扎营休息。
阿拉耶识单独召见刘长,还屏退了贴身伺候的袭人和紫蕊。刘长是第一次与阿拉耶识单独相处,被传为神仙的女子凝视,饶他性子顽劣惴惴不安。阿拉耶识端坐上首闲散地品茗,半天不说话,眼睛是不是瞟一眼对面的刘长。沉默制造出强大的张力,总有一方沉不住气。
“天巫唤小王来,只为品茗?”刘长额头微汗,小心翼翼地试探。
“你说呢?”阿拉耶识故意反问,越发让刘长摸不着头脑,手上和非言语的小动作增多。
流汗、精神不安、强迫与反强迫、非言语行为增多……这些都是内心焦虑的反应,这个刘长毕竟年轻气盛,未吃苦受磨练,轻易就暴露内心情绪,说明他易冲动激惹,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个攻心的好对象。
“厉王,我想成就你的‘南柯一梦’,未知你意下如何?”阿拉耶识突然开口了。
刘长慌张瞪大双眼,舌头打结:“这,这,这从何说起?”
阿拉耶识淡淡地说:“外间风传我这海外巫女是天子良配,你可知我若与慈心在一处,便真能云游四海,不问世事?”
刘长遽然心惊,眨巴眼皮没有说话。
阿拉耶识更是有数,想要验证心头所想,进一步诱导刘长:“我现在回想起来,跑马大会上慈心一定私会过你,许过承诺。今番让你出面把我接回汉国,恐怕也有所交换。不知他将我换了什么给你?”
“国君之位。”刘长手掌紧抓膝盖,闷声道:“跑马大会上他邀我会谈,说只要我不戳破他身份,情愿拥戴我继位。这次他托我接你赴汉,便是以说服陈平、周勃襄助我继位为条件。我若继位,诸吕气焰大涨,必定对我诸多挟制,难保将来不篡位谋逆。开国老臣帮扶下,我才有夺权胜算。”
“厉王想法虽好,可惜方法错了。”阿拉耶识直言不讳地刺激他。
刘长健壮的上身晃了晃,其内心惊涛骇浪一览无余。
“厉王是聪明人,你敢于哄骗秦皇是因为匈奴换了新单于,秦国内乱自顾不暇,料定秦皇伐汉受阻,终究一场闹剧。你以为只要慈心与我离开汉国,秦皇哪里还有心思跟汉国斗,自然全力缉拿我与慈心,你的江山就做得稳了。可是这样主意?”
“是,四哥说局面越乱越好,秦皇抓不到重点,便如对空挥拳,寂寞收场。秦皇所贪是你中国方术,所图是你神仙美色名头,最忌你为他国国君所得。你们走后,民间自有流言传出,说你与四哥出海寻回中国之路,自此销声匿迹。”
阿拉耶识只管对其泼冷水:“那只是慈心一厢情愿,可惜做不到。”
“为何?”刘长浓眉耸动,颇感不解。
“敢问厉王,你与代王慈心,谁更得刘邦旧臣人心?”
“自是四哥代王。”
“这便对了。当今汉国表面虽为诸吕外戚把持,然则开国辅臣在朝中、军中旧部尚在,藩王及诸侯势力强大,就等着吕雉断气后拨乱反正。如慈心与我在一起,便是应了天象谶纬之说,陈平、周勃焉能错失将刘姓立为天命法统的天赐良机,你想要继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是四哥、四哥素来与我亲厚,怎会背信弃义?”
“非是背信弃义,乃是时势造英雄。一旦皇袍加身,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刘长被阿拉耶识说得五迷三道,已经坐立不安了。他磕头请阿拉耶识指点迷津。阿拉耶识用指甲拨弄茶碗中浮沫,慢条斯理地降去刘长心火。
“我无意于皇后之位,更不屑于凡人富贵,所关注的寥寥几个朋友至交。于今我同你交个底,赵国石闵我非救不可,我打算明日就奔邺城而去,待主持了石虎称帝大典,便与石闵一道去往南方蛮夷之地开疆辟土,就算回不了中国,做个世外散仙也是好的。”
刘长半信半疑:“若天巫只想逍遥快活,与四哥一起便可,何故抛下他跟石闵走?”
阿拉耶识面沉似水,冷冷答道:“明明家中高堂在首,有娇妻美妾,子女绕膝享天伦之乐,偏偏欺瞒于我,害我差点为萨满所害。慈心有贤名,是大孝子,让他抛妻弃子跟我走,别说他做不到,我也不会让他因我背负骂名。连秦皇想娶我都得改制废后宫,何况是他!”
“原来如此。”刘长吁了口气,深以为然。
阿拉耶识趁热打铁:“我不去汉国,直接去邺城。依慈心脾性,他定会亲自来寻我,这便是你厉王的机会。一旦吕后驾崩,吕禄吕产当先接你进宫坐上龙椅,陈平、周勃回天无力,只能效忠于你,以免你被吕氏完全控制,江山更危。”
刘长喜不自禁,拍掌称好,辞谢阿拉耶识后便布置去了。阿拉耶识目送他背影,摇头感叹:“这样的急躁冒进的心性,就算当上皇帝亦非臣子和百姓之福。如他能知进退,识时务,或可活的长一些,妄图天子之位却真真成‘南柯不醒人’。”
第二日一早,汉军队伍护送阿拉耶识继续南下。周亚夫和邓通最先察觉端倪,质问刘长,阿拉耶识现身力压众人非议,悍然宣布弃汉赴赵。银月婆和车枯长老等四名血巫卫对改变计划也持反对意见,阿拉耶识出示巫王令让他们统统闭嘴。至于袭人和紫蕊虽惊诧万分,但彼此心知肚明,石闵性命关天,师尊作此安排合情合理,横竖赵国也是要去的。
周亚夫是周勃次子,满心期望慈心能与阿拉耶识一道留在汉国,夺回刘汉天下,阿拉耶识中途变卦令他如鲠在喉,撺掇邓通与他护送慈心棺材,同大部队分道扬镳,先找到慈心报信。刘长得阿拉耶识提醒,先一步将二人软禁。等到第五天上,便来到阿拉耶识曾隐居的平定和孟县地界。
在汉赵边境上,隔着界碑,赵国那方旌旗招展,人马嘶鸣,迎接神女少司命回归赵国的队伍排成四列,从左往右领头骑马者皆棕发深目,与华夏人不相类属。阿拉耶识认得最左一人是当朝太子石宣,第二人二十多岁年纪,面孔甚生;第三人乃是河间公石韬,第四人又要年轻一些,同样面生。阿拉耶识猜测既然与石宣、石韬并行而立,估计是其他皇子。四列队伍前面站了十几名飞龙卫,除李据和阿拉耶识的四个贴身护卫,还有两人俱三十来岁无丝毫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