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气从柏素云的背脊窜到后脑:石宣这个杀人狂魔的人格竟然是连环杀手型人格,他以死亡为乐趣,若有人不惧死亡反倒会让他亲近,他想和我亲近便是这个扭曲心理作怪。他的典型例子就是奥斯卡影片《沉默的羔羊》中的杀人大师汉尼拔,汉尼拔提供破案线索给朱迪?福斯特饰演的警察,逃狱后又挑衅她玩那种猫鼠游戏,留下悬念无穷。被这样的人盯上,我会被活活玩儿死的!
柏素云止不住眉眼抽搐:“我怕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我一小女子,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命不长。”
石宣此时恢复了平时的桀骜不逊,笑得十分暧昧:“我不会让你死的。”
正在招呼太子人马的棘奴见柏素云和石宣聚在一起神情有异,眉毛轻扬露出关切的问询之色,她冲他默默一笑作答,他便如释重负。
远处,月郡主缠着石韬在那里试骑棘奴养的马匹,他们在府中跑马场上骑马转悠,等待驯马开始。虽然辈分不同,月郡主因和石韬年龄近似便格外亲近他,看那样子似还存了那种心思。也不奇怪,这些胡羯人进关前原本是茹毛饮血逐水草而居的未发展出高度文明的蛮人,不重伦常礼仪,唯一对生存繁衍看得最为要紧。父亲死了,儿子要娶下非亲生母亲;哥哥死了弟弟要娶嫂子,都是为了保证血脉流传,保证像女人这种重要财产不外流。王昭君出塞和亲后,单于死了后她请求回汉地,却被汉称帝命令依从匈奴风俗,嫁给自己的继子。哎,这些胡人,当真不能用现代人的观念去审视对错。
不多时,众人在马场里坐定,太子石邃端坐上首脸上看不出表情,身后龙骧军如临大敌般分列围住了马场的入口。吴天伦牵了朱龙出来,那匹神驹周身似火,仰首轻嘶,看得众人交口称赞。朱龙亮相后,场中最紧张的人不是柏素云,是棘奴公子。他无法安坐在太子身旁,一直贴着她身后,从后面轻轻捉了她的手,小声说:“滢儿,知你不是普通女子,若是不成,我总在你身边,谁也不能动你分毫。”柏素云也在他手心里写字,暗示他我自有分寸。
从朱龙出场,柏素云就在观察它的动静。它在吴天伦的牵引下走得四平八稳,无有异象。以前在马厩靠近朱龙还隔着栅栏,如果这次柏素云靠近时它只要不胡乱踢蹬,她就做成了!柏素云还做了补救方案,不仅衣袖里藏了镇静药粉,手上也早就抹上了。她逐渐靠近朱龙时,会做出讨厌马匹臭味的样子挥动衣袖,把药粉送出去。
吴天伦手持缰绳,远远站定,单等柏素云上前施为。一个杂役跟在她身后抬马鞍,棘奴自是不放心她,紧紧跟在她身后保护我不受马踢。柏素云猜一旦朱龙开始发狂,棘奴一定会率先把她推到安全地方,然后自己去驯服那烈马。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在驯马失败后对太子有所交待,也才可能为柏素云求情。
柏素云小心翼翼地靠近朱龙。朱龙见有人接近,把身子转了角度,本来柏素云是对准它的头部去的,那样她撒的药粉才能全部被它吸入。场外的其他人都不知觉前倾了身体,紧张地看她和马对峙,一时空气好像凝滞不动。
朱龙动,柏素云也动,还是转到正对它头部的位置,大家都以为她要去牵那马缰绳。可是朱龙也动了,它又将自己躯干摆在我面前,若柏素云是个骑手,这倒是个最合适的上马位置。
柏素云停止转方向,就这样靠近它。
一步,它没再动。
再一步,它还是不动。
离朱龙只有两步的时候,那瞬间柏素云脑子里疯狂转动丝丝线索,一个细微的念头升起,但她没有时间去抓住那瞬间的思绪,她又走了一步。场外众人发出低低的惊叹,她靠近朱龙竟没有发飙。
现在伸手就能摸到朱龙,柏素云双眼看向朱龙,它安静地站在她面前,棕黑色的大眼水汪汪,长长睫毛忽闪一下。
柏素云忽然开口对它说话:“朱龙,我想做你的朋友,安静——安静,我没有恶意,我只想摸摸你。”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看他们的眼睛,就知道他们的此刻的心理活动,是躁还是静,是安全的,还是防备的,对方只有在放松或失神的时候才会有眼皮忽闪现象,那是最安全的接近对象的时候——柏素云当即将两只手同时放在朱龙身上,左手放马脖子上,右手在它的前腿和马肚子交接的斜下方。
朱龙的皮毛轻轻一阵抽动,她的双手在朱龙身上用力抚摸,一边继续和它说话:“你太漂亮了,是我见过最威风的马……这肌肉多饱满有力,你肯定日行千里……皮毛像缎子一样发亮,你跑起来一定像燃烧的天火。我要每天给你刷毛,给你吃最新鲜的草……我要把你养得油光水滑,让你迷倒所有的母马……”
站在我身后棘奴和马夫刚开始听柏素云跟朱龙说话,已经莫名其妙了,见她说下去越来越傻气,已经在和朱龙讨论要给它找几个老婆的问题,均是哭笑不得。外面的人听不到柏素云说话,只是见她在朱龙浑身上下揩油,不明就里,也被她糊弄得云里雾里。
我柏素云一边忽悠朱龙,一边慢慢把身子贴近它,两手的动作范围越来越大,右手摸到马背上,左手已经绕过马脖子到另一边,看着状况像是柏素云抱着朱龙,半吊在它身上。此时场面有点吊诡,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朱龙的睫毛闪动越来越快,头也越来越低垂——
“给我跪下!”柏素云爆发出一声清喝,朱龙整个身子立刻软塌,双膝跪地,她被朱龙带得一起趴在地上!场外众人在惊呼中同时站起。柏素云继续抱着朱龙喊道:“棘奴,朱龙是你的了,快上马鞍!”棘奴反应了不到半秒钟,从马夫手中抢过马鞍几下给朱龙套好。“上马!”她推了棘奴一把,他骑上马鞍,她从朱龙身下费力抽出被压的左手臂,双手重重用力在马脖子上一按,朱龙突然从地上直直站立起来,扬扬头,对空一声长鸣——棘奴收拢马缰,轻夹马腹,朱龙一抬腿向前飞奔。
棘奴牵动缰绳,朱龙便在马场中绕圈跑动,四蹄轻灵,姿态奔放飘逸。朱龙热烈似火,公子衣衫胜雪,火焰烧灼白云在天边尽情释放生命的热力与激情!眨眼间几圈已过,棘奴再次绕回来时,弯腰将柏素云一带而起放在他身前,朱龙丝毫不见停顿,依然绕场飞驰。这是柏素云第一次骑马,还是以这样惊艳的方式上马,坐在一个丰神俊朗的儿郎怀中,骑在旋风般的火焰上!那飞起来的感觉比她在草原开车还要自由奔放,心和身好像同时要脱离地面向天边飞去。柏素云陶醉在马上,狂风劲吹一头青丝,她缩缩脖子侧面望向棘奴,他清新俊朗的面容释放出比阳光还耀眼的光辉,眼波如飞瀑翻滚,鲜红双唇拉出弯弯的弧度,露出洁白的牙齿,眼里心底涌动醉人笑意。见柏素云回眸看他一脸喜色,他将她揽的更紧,低了头落下一个轻吻在她的额角。
场外一干人马见此心中落定,均用疑惑的口气询问彼此,这是哪一路的驯马手法?只有一人面色沉沉,不复似刚才欢喜之态。
朱龙被柏素云驯服,月郡主对她的态度稍稍有了收敛,虽然不再闹着悔婚,可是看柏素云的眼光却有很大酸味。柏素云一再有意无意地暗示她,没人和她抢老公,她只是个过客。太子石邃对柏素云更多了几分信心,她趁机提了要求说要去棘奴府上住几日,理由是必须亲眼见他发作一次抽风,才能确定如何施术,见她说得有理他就同意了,但是龙骧军也得跟过去住。
当柏素云第二天带了龙骧军再次光临西华侯府,现在应该叫游击将军府时,阖府上下尽皆出来迎接。看柏素云跛着左脚,董伯又是高兴又是心疼,连连喊人扶她回房躺下,菟儿和梅芬应声而来,一左一右搀扶她走路。柏素云心里挂记李据那孩子,便让她们扶自己去西厢房。李据伤势已经稳定,被缝合的伤口果然愈合得比较快,他勉强可以下地,但是整个人失却了生气,整日发呆。这是急性应激后出现的思维和情感迟滞,不知道有没有发展成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柏素云问李据还认不认识她,他散乱的眼光略一辨认,点点头。柏素云鼓励他说出她的名字,他照做了。柏素云问他关于她还记得起什么,想起什么说什么。过会儿他脸上流露出自受伤后就没有过的笑意,说你会唱歌。
“嗯,还有呢?”
“你说我回来就教我唱歌。”
“好的,你现在想学吗?”
他点点头,露出更多的笑。柏素云便轻轻哼唱起《我们的田野》。丫鬟菟儿和梅芬听了大感惊奇,啧啧连声。她连忙冲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所有的人都出去。唱了一遍后,开始教唱,柏素云唱一句李据学一句。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有了生气,她清楚这是他失去的情感反应在逐渐恢复。她必须先确定他是否还有情感反应以及情感反应的量是多少,才能做下一步的治疗。